吴德凶神恶煞似地瞪著弟弟,但到嘴边的话已经收回去,不再计较。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吴行礼貌地请示著大嫂。
“很明显的,席岱庭已经成功地在外公心底占住一席之地,照这种情形发展下去, 很快的,外公心里就只装得下她,容不下我们了。”陈秀起身在房内踱步著,状似喃语 ,但音量足够让另外三个人都听见。“不行、不行,我们要阻止她。”
“怎么阻止?”陈容毫无主意。
“想办法隔离她和外公。”陈秀回答著,眼神射放出灵机一动的光彩。
“什么办法?筑一道墙在他们之间?或者不准他们和对方说话?”陈容丧气地说。
但吴德却燃起一丝希望,他知道老婆大人又想出绝妙的招数。“你有什么法子?”
“这个嘛……”她故意卖关子地轻笑数声,“在这大宅子中我们斗不过席岱庭,但 走出这里,世事难测,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你们想想,外公有多久没上嘉义山区的山 庄度假了?”
“两、三年了吧!你的重点是什么?”吴行搞不清楚状况,心急地问。
“我有一个计划,但只有开头和结尾,中间精采的细节还要你们一起出主意……”
陈秀微微倾身,向房内三人提出她的计策。
“好,我们可以请……”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边讨论还好笑连连。
可惜的是,他们四人讨论得太热中、太投入,以致无法侦测到走廊外的走动声音。
管家从“监控室”走出来,手 中棒著一卷刚录完的录影带,经过吴德的书房走下楼。
所谓的监控室就是警卫监视谢宅门户的地方,但除了监控大门、侧门、围墙这些地 方外,还监控著一些安装了秘密监视器的房间。
管家走进谢进仁的书房,向他露出一个成功的微笑。
虽然背地里监控别人是不道德的事,但对付吴家这些“人渣”不用太光明正大。
她在谢家工作差不多快三十年了,太了解这宅子内的所有人、事、物。
谢先生的两个女儿——谢彩伶和谢彩芸的个性完全相反。大女儿彩伶年轻时就冲动 、外向,做事从不深思熟虑,但由于她学的是商科,结婚后就变成精打细算的女人。四 年前,她和丈夫南下洽商时在高速公路上出车祸,夫妻俩不幸丧生。二女儿彩芸则比较 文静,在大学时认识了一个浪漫的画家,开始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然后因为父亲的阻 挠而毅然私奔。她结婚三十年来一直没和谢家联络,前阵子她病重时才和谢先生联系上 ,得到他的谅解。听说她的丈夫在结婚后五年就病死,留下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
她看得出席岱庭比吴德和吴行适合继承谢家的产业。比孝心,她再糟也糟不过吴家 兄弟。论个性,她也比从小穿金戴银、挥霍无度的他们强多了。所以管家心里倒比较希 望席岱庭能在这场争战中得胜。
她将录影带放进放影机中,再打开电视。
荧幕上出现四个人正热烈地讨论著他们的计划。谢进仁专注地聆听许久,听完后才 将电视关掉。
其实女儿嫁谁有差吗?
彩伶嫁给豪门少主,结果生下两个冷面、没用的儿子。彩芸选择了她所爱的人,虽 然辛苦勤俭地过一生,但活得快乐,也拥有一个孝顺她的女儿。
是他以前太固执、太势利,到了老年才会一无所有。
“谢先生?”管家轻声询问著沉思不语的谢进仁。
“他们可真心狠手辣、赶尽杀绝。”谢进仁冷冷地评断道。
“那……我们帮不帮席小姐?”
“你喜欢阿庭?”他刺探著。
管家在他面前毫不隐藏心中的想法。“没错。我想你也不希望吴德他们得逞吧?”
“我能不帮阿庭吗?”谢进仁反问她,“我可不希望失去才得来的孙女。”他沉吟 了一会儿又说:“等一下打电话给……”他说了许多人名,安排著下一步。
微弱的月光从云中透了出来, 夜已深,谢家四周也静了下来。
席岱庭身著短袖的上衣,原本以为外面不太冷;没想到夏夜凉风竟吹得她直打冷颤 。
初来到这个大宅子,她还没有机会好好看看四周的花园,所以才会兴起地出来散步 。
她走过一片假山、假水的人工造景,不太喜欢这种用钱堆砌出来的景观,既不自然 又无生气。正觉得无聊时,她发现假山后面另有一片花园。
这片花园内除了种一些平常的小花、小草以外,两旁还有一个大花棚,棚架上挂满 一盆盆、一株株娇艳的兰花,中间有一个凉亭供人休憩。
席岱庭呆愣地坐在凉亭的石椅上,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这些兰花……记得妈妈提过她曾拥有过一片漂亮的兰花园,是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她说她从小到大最爱的花就属兰花,还特地跑去拜师学养兰。十八岁时,外公为她搭 了花棚,造了一个凉亭,让她种著她买回来的兰花。这个花园也是他们父女俩最爱的地 方,常在这里泡茶、赏月、聊聊心事,没有任何顾忌。
离开谢家之后,妈妈因为沉重的家计无法再像以往去种那么多名贵的兰花。直到后 来席岱庭上大学也开始打工,妈妈才有余钱去买几盆兰花挂在阳台上。
而席岱庭一直体会不出那些兰花对妈妈的重要性,以为养兰只是消遗日子的方法。
原来那些兰花令妈妈回想到从前——她曾拥有的亲情。
不孝的她竟然让妈妈那几株兰花干枯而死。妈妈生病住院时,她每天奔波于医院、 工作之间,从来就没有时间、心神去理会那些花花草草,以致一个星期后,脆弱的花儿 就情零死去。
反观这个花园,它没有因为妈妈的离去而失去生命,三十年来仍是挂满令人心醉的 兰花,充满著妈妈所喜爱的花香。
她以为自己很了解母亲,但现在她才知道外公比她更了解母亲爱兰的心。
她也以为二十多年前外公狠心地遗弃妈妈,冷血地切断这条血缘。但如果外公真如 她所想的极端,那他又为何会保留著这片花园,替妈妈照顾著它呢?
或许是因为在外公心底,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妈妈?
席岱庭环手反抱著自己的双臂,这一阵阵的思潮和凉风令她觉得好冷……冷得没发 现自己脸上布满了泪痕。
“原来你在这里。”她背后传来唐杰的声音。
原来她在花园里乘凉,他还怕她又中了什么陷阱、圈套,匆匆忙忙地找遍谢家里外 。
还好她安然无事!唐杰松了口气,站定在她身后。
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他总是很担心她,只要席岱庭一离开自己的视线,他就会胡 思乱想,怕这个、怕那个,定不下心来,只往坏处想。说出来还真可笑,席岱庭并不是 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她的身手远胜过他,但这丝毫也安不了他的心。
她是在乘凉吗?怎么看起来似乎很冷?
唐杰脱掉身上的短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包住她发颤的身体。
“冷了还不进屋里?”他的语气里有些责备的意味。
冥思中的席岱庭这时才注意到唐杰,她抬头看他,一脸茫然,可见之前她都没听进 他所说的话。
看见她脸上的泪水,他有些惊讶,心慌地坐到她身旁。
“出了什么事?怎么哭了?”
席岱庭摇了摇头,想也不想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中,继续哭泣著。
唐杰慌忙搂住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无法将她和泪水联想在一起,她太坚强、太擅于隐藏自己的心情;她令人以为她 没有脆弱的一面。
而现在她的泪水像火般烧灼著他的胸膛,令他只能手足无措地搂著她,希望能借此 安抚她。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心急地追问。
“没什么。”席岱庭边哭边回答。
“没事哭什么?”他不明白。
她这次不再回答,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唐杰的怀抱似乎是个很可靠的地方,依著他,她似乎不用再敛起自己的伤心、情惑 。
从小到大,妈妈就教她要活得坚强、活得有尊严,跟在沈哥身旁又学来他的深沉内 敛,让她一直以为流泪是无用的事,有时候甚至看不惯老是哭哭啼啼的小妹柳茵。
她现在才发现,哭泣是一种发泄情绪的好方法。她以为自己早就从母亲的死亡阴影 里走出来,可是偎进他怀中才知道自己忍得好痛苦,骗自己骗得好累。说什么不再流泪 、不再伤心,那都是安慰自己的谎言,失去妈妈的伤痛仍在她心中,伤口从来不曾愈合 半寸。
“我觉得很对不起我妈妈。”她抽抽噎噎地说。
唐杰心疼地拍拍她的肩,她声音中的感伤令他同情,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从来不曾安慰过恸哭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