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小荃没法动弹,也不敢动,恐惧地朝惠卿仰起脸,哭起来。
惠卿、玉女和妙铃几乎同时要采取行动,过去拉开阿静时,韩昭容举一手阻止她们 。
“小荃乖,”她向孙女柔声安慰、保证,“不要怕,这个阿婆不会伤害你的。”
“不怕,丫丫不怕。”阿静重复念著,泪水滑下她削瘦的脸。
昭容过来轻轻拉阿静的手。“你放手,阿静,你吓到孩子了。”
“不要打她,求你,她还小。”阿静突然松开搂著小荃的手,朝昭容跪下来,头在 地板上磕得咚咚响。“求求你,不要打她……”
“阿静。”玉女和妙铃一左一右拉住她,她的额头在磨石子地板撞得开始沁血。
“去请护士小姐来。”昭容拥著吓得还在一面哭,一面发抖的孙女,对惠卿说。
稍后,阿静被送回房间打过针睡了。确定她没事后,昭容到孙女卧室,惠卿坐在床 边,轻轻拍小荃的背。
“睡著了?”昭容问,也挨著床边坐下,伸手摸摸孙女柔细的头发。小荃趴著的小 脸余悸犹存。
“阿静以前一定有个和小荃一样大的女儿。”惠卿忖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
“丫丫应该是小名。”昭容深思地摇头,“阿静的情形,只怕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来。你几时走?”
“明天早班车。小荃留下来,你真的没问题吗?”
昭容摆摆手。“我还没老到连个孩子都带不了。”看见惠卿担忧的神色,她接著说 ,“放心,我会把她带在身边。阿静没那么可怕,你没看见她保护小荃的那个样子?差 点把脑袋都撞破了。”
惠卿没有再多说,再不放心她也无法多待,她必须回去工作了。
***
“真没想到。久仰你的大名,却竟是见面不相识。眼拙,眼拙了。”戴洛说,用的 是标准国语。
戴洛和希文握过手后,对面分别落坐。纪先生打电话给戴洛,转达希文有意与他见 面晤谈,他告诉安若时,她沉默许久,只说:“你见机行事即可。”她在忙著找房子, 准备正式成立“欧梵”办公室。一副准备建立战场开战的样子,他曾半嘲半打趣地说她 。
“该是我说这句话才对。”希文回道。财务经理说得没错,戴洛的中文说得极好。
各自点过咖啡和茶后,两个男人露著友善的微笑,心中却各有城池。
“不知费先生邀见有何指教?”
“不敢。我想首先我们免去先生的称呼可好?”
“好,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你可叫我Run或戴洛。”戴洛咧开闪亮的白牙。“我个人喜欢戴洛这个名字。”
“戴洛。”希文颔首顺意。“我了解你代表‘欧梵’财团在台湾从事投资。”
“诸如此类。怎么?你有生意介绍给我吗?”
“将来希望有此荣幸。是这样的,据我所知,‘欧梵’的投资在台已行有几年,我 感到很好奇,何以未曾听过贵财团在本地有成立公司名号呢?如果我问得太冒昧,请见 谅。”
“哦,好奇心人皆有之,我了解。不,我不介意。‘欧梵’前几年一直在观察和奠 定基础阶段,不过我们就快成立办事处了。‘欧梵’财力雄厚,绝非非法集团。和我们 谈交易,你可以尽管放心的信任我们。”
戴洛停下来,等送咖啡、茶过来的侍著离开。
“现在,我也有个问题,为什么你对‘欧梵’如此好奇?”
“大概相等于‘欧梵’对蓝氏的好奇。”希文温和地回敬。“不知道你可否告知,‘欧梵’何以针对蓝氏而来?”
“希文,你相当直率、坦白。”戴洛无辜地微笑。“不过我恐怕不明白你带控诉意 味的话,是什么意思。”
“言重了,戴洛。”希文喝一口咖啡,叠起腿,靠向椅背。“‘欧梵’自来台后, 所投资、并购的对象只有一家公司,蓝氏。这,令我不由得不怀疑,‘欧梵’是不是有 计画地企图并吞掉蓝氏整个企业。不过你既只是派驻在台的代表,也许你并不知详情, 仅奉命行事?”
如此说,一半有激将意味。英国人的骄傲天性不容人指称他们屈居人下,为人差遣 。何况观察戴洛言谈举止和穿著,希文相信他来自英国上流社会。
他没料到戴洛很有风度,谦逊地接下了他的讽嘲。
“很惭愧,确实如此,我只是拿薪水的。不过恐怕你误会了,希文。‘欧梵’没有 并吞蓝氏之意,这两个字太严重了。我承认,‘欧梵’原先了解台湾企业界市场后,确 实视蓝氏为头号对手。当我到达此地做了些进一步的深入调查,发现蓝氏其实危机重重 。因此,不妨说,‘欧梵’事实上是拿钱为蓝氏解决了些难关呢!你说是不是?”
一时间,希文为之语塞。这是障眼法,却也是实情。
“戴洛,我还有个问题请教。”
“请说。”
“‘欧梵’会不会刚巧在金融界也有投资呢?”
“唔,这就牵涉及内部行政机密了,恕难奉告。”
希文也没指望得到答案,不过碰运气一试而已。
“有个‘欧梵’欧洲服饰精品店,是直属‘欧梵’,或凑巧同名呢?”
这是见机行事的时刻了。
“我能不能请问你为何如此卫护蓝氏?”戴洛不答反问。
“此话怎讲?”希文静静问回去。
“由刚才至今,”戴洛慢条斯理啜著茶,“嗯,好茶。我是说,希文,你给我的感 觉,仿佛你今天是代表蓝氏向‘欧梵’来提出质询。但我了解你自己经营一家服装公司 ,而且扬名海外呢。莫非贵公司也是隶属蓝氏的一支分支企业?”
“虽然这与你无关,我无意无礼,不过我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没有。‘丝筑’和蓝氏没有直接或间接关联,然而我的确和蓝氏纺织有生意往来。”顿一下,希文决定无妨,便接著告诉他,“我本人和蓝家颇有私交,因此对蓝氏另有一份私人的关切。”
“原来如此。”戴洛品著茶,神情愉快。“那么,不知可否告知今天约谈的主要目的?”
他避开了关于“欧梵”精品店的问题,不管他回答或再避开另一个问题,希文皆等 于达到了今天见他的目的。
“我想请教‘欧梵’真正负责人的大名。”
这问题在安若预料中,戴洛给他她的答覆。
“李梵。”
希文头上像挨了一记闷棍,又是李梵。
“这位李梵,是先生还是女士?”
戴洛笑。“是女士。”
“我也许问得太多了,”按捺住急切,希文冷静地又问,“不过,只是好奇,李梵 女士多大年纪?她是中国人吗?”
“啊,希文,你应知道的,询问女士的年龄,对我们而言,是极不礼貌的。我可以 告诉你的是,她是道道地地的中国人,很时髦但非常端庄的一位淑女。我非常尊重她。 ”
他问安若“李梵”是谁时,安若只说了一个字。“我”。
因此他又附加道,“也很欣赏她。她是个多才多艺,非常奇妙的女士。”
“听你这么说,我真想有幸一睹芳容。有可能吗?”希文的渴望不是装的。他胸口 有个闷葫芦,快把他的胸腔挤破了。
“这很难说。她行迹飘忽不定。”这是真的。“不过,我若见到她,定会向她提及 并转达你的好奇。我想她会乐意和你见面,她对你在时装界的成就十分仰慕钦佩呢。”
希文听得出后面这段话中的空洞。他们接著谈了些戴洛对台湾各方面的观感,希文 知无不言地回答了些关于时装方面的问题。知无不言,因戴洛不是应酬虚问,他提出的 问题颇为专业,显然在这方面略有涉猎和研究。他既不是胡乱随便发问,希文自然给予 相当的尊重。
结束这次亦和谐、友善,才暗藏玄机的面晤后,希文直奔医院。
不知是否希文和蓝(王玉)算是尘埃落定的婚事安抚了蓝季卿,及希文等于半接管了 蓝氏,安了老人的心,他的复原情况已有起色。
蓝季卿仍不能清楚地说话,半边脸还是僵硬的,但他的右手可以尝试著活动了。多半时候若他想说话,他可以抓著笔,在纸上缓慢吃力地写字。
希文进病房时,他坐卧床上,百般无聊地翻著财经杂志,枕头边堆著好几份英文、中文及香港的经济日报。看到希文,他十分高兴,招著手,又拍拍床,叫他坐。
希文坐进床边的椅子。
“您气色越来越好了,爷爷。”他终于改了口时,蓝季卿曾欣喜激动地抓住他的手 。
蓝季卿嚅动著嘴唇,吐出几个含糊的音,一只手比画著。
“公司您别担心,我们快整理出眉目了。”
蓝季卿宽慰地点头。希文从不说“公司一切很好”这类话。听起来便知不实际,只 会令蓝季卿更焦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