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咖啡馆开门的铃铛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桑缇米,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刚进门的方彩华。
方彩华的脸上挂着柔美的笑容。她今天穿了一套米白色的短裙套装,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脱俗的高雅气质。经过了这么多年,她仍然那么动人。
“小米,你没有等很久吧?刚刚学校里有点事耽搁了一下时间。”
方彩华现在在一所国中任教,是一位深得学生喜爱的英文老师。
“还好,我的时间很有弹性。”
桑缇米在国外修的是公共关系课程,回国后就一直在一家广告公司担任公关部门的工作,常常全省到处跑;偶尔还得出国洽公,生活过得还算多彩多姿。
“你的新婚生活过得还好吗?”桑缇米知道她们上星期才从夏威夷度蜜月回来。
董建平是一个建商的第二代,彩华嫁给他也算嫁入豪门。董建平一表人才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彩华可不是随便找个人嫁的。
桑缇米不经意瞄了她的手腕一眼,那道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桑缇米心中有些疑惑,本来不是那样的……
她这个小小的动作却看进了方彩华眼底,方彩华坦然地笑着对她说:
“我去做过美容,把伤痕磨掉了。”
桑缇米尴尬地红了脸。
她不是故意要揭她的疮疤,没想到彩华依然那么敏感。
“董大哥知道吗?”桑缇米问。
“不知道,有些事不需要说出来。这个小手术早在认识他之前就做了,他从来没问过我,或许他看不出来。”
方彩华的语气显得云淡风轻,似乎也间接说明了她对那件事早已不在意,并且有心要遗忘掉。
桑缇米想想也对,只因为那个疤痕对她有着重大的意义,所以就算彩华整形过,她仍可以看出来,但一般人也许会忽略掉。
“建平对我很好,在他的呵护下,我终于体会到被爱那种甜蜜的滋味,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只有在经历过才能真正体会。爱一个人其实是甜美多过于苦涩,绝不是像饮一杯苦酒那般悲情。”
桑缇米心想:晋宸对彩华而言是杯苦酒吧?
“彩华,你能找到心中所爱,我真的很替你高兴!”桑缇米真诚地说。
“你呢?在人海中沉浮了这么多年,也喝过洋墨水,你还在等什么?”方彩华的脸上有着一抹让人无法忽略的异样光采。
“我……”
桑缇米让她问得一时语塞。赴约之前反复练习过的台词一点都不管用,她觉得要说出实情真的很困难。
“你怎么样?”方彩华的眼底净是笑意。
“我很糟糕,所以没人爱!”桑缇米吞下所有准备好的话,沮丧地敷衍了事。
“这句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喔!”方彩华似乎没打算放过她。
“唉呀!你也知道的嘛!我要的那个男人,不是死翘翘了就是还没出生!”
这是桑缇米一向开惯了的玩笑。
“你这样诅咒他,就不怕他伤心难过?”方彩华说得奇怪。
“他?哪个他?”桑缇米有些心惊。
彩华的口气好像真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似的。
方彩华深深地打量着惊慌失措的桑缇米,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晋宸啊!”方彩华平静地说出她强压下的答案。
轰!
光天化日之下,竟响起一声巨雷。
桑缇米惊心地望向窗外,这几天下午的天气总是这样说变就变,让人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你……怎会知道他,晋宸……”桑缇米开始语无轮次,手足也显得惊慌失措。
原本是自己要开口坦承的事,却由当事人来揭穿,那种感觉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桑缇米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想要逃跑的感觉了。
“我一直都知道。”方彩华仍平静地说。
啪!
骤雨狂奔而来,打在刚被火热太阳投射过的柏油路上,瞬间冒起了白烟;随即又让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说什么?”桑缇米心上五味杂陈。
她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那种感觉非常糟就对了。
“你们都以为我是因为和晋宸分手才割腕自杀的,其实,你们都错了。晋宸对我所造成的伤害没那么大,他对我的感情,我早就有底。但是爱情是一种很没有道理的东西。你明明知道他可能没爱过你,还是会深陷其中,一再地找各种理由来安慰自己;宁可当一只鸵鸟,也不愿承认那个事实。所以,当晋宸告诉我他从没爱过我,我很难过,倒也能够接受。”
“让我真正心寒的人是你。我最要好的朋友,竟然瞒着我们和晋宸来往了那么久;你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我恨你。我自杀是想让你一辈子都活在罪恶感之中,我不要让你称心如意地和晋宸在一起。”
方彩华平静地陈述那个过往,除了偶尔皱皱眉之外,倒是没有太多的激动表情。然而,桑缇米却越听越激动,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一直不知道这些年两人竟是在那种各怀心事的情况下走来,她更不知道方彩华是这样恨着她。
她无法想象彩华在那么痛恨她的同时,竟然还可以待她如昔,冷眼看着她不能说出口的痛楚,彩华的城府未免太深!
“如果当初你对我坦白,我可以原谅你;我甚至可以真诚地祝福你和晋宸。但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告诉我真相,让我一直蒙在鼓里;你知道那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实吗?”方彩华仍继续说。
桑缇米不断地拭泪,她的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全身都抖动不已。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实在是说不出口啊!我和晋宸在一起很痛苦,因为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那个时候我太过于爱他,而且我也怕说出来你会恨我。我心里不断地挣扎,究竟要不要告诉你,但最后却放弃了。”
桑缇米回忆当时的情况,她绝对不是彩华想象中那种可怕的女人。
“我一直在等你亲口告诉我,没想到最后还是由我说出来。”方彩华觉得好笑。
“你明知道我是那么坏的人,为什么事后还要对我那么好?”桑缇米想起她发高烧那两天,是她不眠不休照顾自己的。
“因为,我想让你羞愧死!”方彩华笑着说。
桑缇米愣住片刻,她随即反驳说:“真正可怕的人是你吧!”
“是因为你在医院对我说:‘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才发现,其实是我自己太过意气用事。那一刻我很庆幸自己没有死掉。”方彩华随即坦白说。
虽然她曾经深深恨过缇米,但她自认不是什么可怕的人;若不是对缇米那份又爱又恨的感情,她早就与她撕破脸了。
“我真的和晋宸分手了啊!那时候我好讨厌我自己;我甚至希望这件事就这样永远隐瞒下去,就当它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多年来心上背负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桑缇米此刻的心情是愉快的。
“可是你还是一直爱着他不是吗?”
“我……我只是没找到更好的人而已!”
她怎能在彩华面前承认这种事?
“还想骗我?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忘记他。”方彩华笑着斜睨着她。
“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其实,真正残忍的人是你!”桑缇米也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我说过,我在等你开口。”方彩华啜了一口咖啡,接着说:“你今天找我出来不是要跟我坦白吗?因为你说不出口,所以我才帮你说;要不,等到你下次想告诉我,不知道又是民国几年的事了。”
面对方彩华的揶揄,桑缇米也只能咽下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想跟你坦白?”桑缇米好奇地问。
“我就是知道啊!”方彩华神秘兮兮地说。
“少来了!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桑缇米瞠道。
“婚礼那天我有收到晋宸的祝福,我知道他会去找你;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些恩恩怨怨的往事早就随风而逝了。其实,认真说起来,是我破坏了你和晋宸的感情;你们两人相爱并没有错,全是我一个人的自私造成你们两个不得不分开。小米,我早就不恨你了,真的,我希望你和晋宸能够幸福,我会真心祝福你们!”
方彩华真诚地握住桑缇米的手,她们之间不愉快的过去就像方彩华手上那道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出来了。
“彩华,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晋宸的事?”桑缇米突然发现她竟忘了问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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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二年。
方彩华将撕碎的照片重新黏回去之后,泪眼看着那一道道永远都无法复原的裂痕,心疼地用指头抚过每一道破碎的痕迹,后悔自己因一时冲动所犯下的错误。
晋宸写给她的信件,早已在火苗下灰飞烟灭;现在,她竟连晋宸与她之间的最后一点点记忆都要毁掉,她不禁责怪起自己幼稚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