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要,她宁可不要!
「你知不知道……」吸吸鼻子,巫筱晓的声音有着浓浓的鼻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做的事……跟你指控我对你所做的事一模一样?」
「我——」
「如果我是那种人,那么你也是,卞翔。」她咬住唇,告诉自己不要为他哭,她绝对不会为他这种烂男人哭!可泪水却愈掉愈凶。「你也一样,拿别人的秘密当武器来伤人,可是……我没有,你仔细想想,我曾拿你藏在心里的事来刺伤你吗?」
她……没有。仔细回想,卞翔真的找不出来。
「我只是想帮你……」巫筱晓狼狈地擦泪,「我只是答应了她要帮你,我只是把你当作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场,不希望你一直戴着假面具面对人,让自己活得那么累,我只是想帮你……」
「筱晓。」
「不要过来!」再一次,她拒绝他的靠近,一如他先前对她的抗拒。
她受伤了,被她不知不觉中将之视为朋友般信任、甚至有点喜欢的男人伤害了!
「我很抱歉。」此时此刻,卞翔只有满心歉疚,却下知该怎么说。「我真的很抱歉。」
「杀了人说声抱歉,那个人就能活过来吗?」巫筱晓责问,完全不像平日发完脾气就没事的她。
被他的话硬生生捅出的伤口,没有那么快痊愈。
卞翔摇头,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她的眼泪、她的愤怒,让他不知所措。
「我真的很抱歉。」
离开时,他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第六章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做的事……跟你指控我对你所做的事一模一样?
巫筱晓前日的指责,一直深深印在卞翔的脑海,挥之不去,形成第二个困扰他的梦魇。
他——似乎很容易伤人,也太习惯伤人,一旦以真实的性情面对他人,总是会让对方受伤,尽管他并不是有心的。
千柔是,巫筱晓也是,为什么他总让自己在乎的人受到伤害?
在乎……是的,他无法下去在乎那张喜怒形于色的坦率面容,那是他一直想拥有却始终做不到的率性。
唉……
「别以为天台只属于你一个人。」低沉的声音毫无预警地自卞翔身后飘来。
他一惊,连忙回头。「组长!」
像小学生被老师抓到偷抽烟,他迅速将手上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熄。
何森东瞥了眼他的小动作,薄唇轻轻抿笑。
这是四年来第一次,他在卞翔面前唇角上扬,而非垮下。
卞翔暗吃一惊,有点错愕。
「很少看见你在警局抽烟,心烦吗?」何森东问,从西装暗袋拿出一包烟,弹出一根伸向他。
错愕接二连三袭来,就算是习于戴假面具与人应对的卞翔,也来不及重新武装自己。
「不要?那我就自己抽了。」何森东收回手,为自己点上一根烟。
「组长找我?」
「我今天休假。」呼,淡淡一口烟吐在空中,袅袅上升,而后四散消逸。「只是普通老百姓。」
「你找我,是为公事?」
他摇头。「我来找你,是基于痛失爱女的母亲之子的身分,是基于同期同学兼好友的身分,」丢掉烟蒂,一脚踩熄。「更是基于千柔兄长的身分。」
何千柔——这个让昔日好友反目、犹如禁忌的名字,在四年后的今天再次被提起,而且还是从事情发生之后便绝口不提的人口中吐露,教卞翔除了惊讶之外,不知该作何反应。
「何伯母跟你说了?」半晌,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却干涩得不像是出自他口中。
「我母亲每年打电话给你,每年都被你拒绝。」谈到亡妹,至今仍是何森东心中的痛。「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说。」
「因为恨我?」
「前两年是,这两年——」何森东转身面对他,苦笑着,「则是同情。」
「同情?」
「四年前,你跟千柔发生口角,当时为了办一件案子,你要她先自己回家,结果途中——」
「够了!」被迫面对心中隐藏多年仍未痊愈的伤口,卞翔顾不得对方是他的上司,咬牙喝止他说下去,怒目相对。「如果你只是想挖我疮疤就请闭嘴!」
「卞翔,你的伤口已经化脓,再不医就没救了。」何森东意有所指地道,「千柔的死,对你、对我、对我母亲,以及对珍视她的每一个人都是个打击,才二十岁就离开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太早,也太残忍——」
「何森东!」
「你很久没有这样直呼我的名字了。」何森东不怒反笑。「也很久没有发脾气了,卞翔。」
「你是故意来激我的?」卞翔蓦地明白他的用意,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为了千柔的死而内疚自责,在追查出凶手,将他逮捕归案之后,你就像失去了目标,失去了对警察这份工作的热忱,像个活死人般,失去自己原本的个性、感情,甚至自责内疚到至今部不敢去为她拈一炷香!」
卞翔没有搭腔,无言的默认了。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时自责,持续不了太久,但四年过去,我才明白你是认真的。」顿了顿,他续道:「也因此,对你的恨不知不觉中转变成同情。我同情你,卞翔,但同时也对你这副活死人的样子感到生气,我妹妹爱上的男人竟然承受不了打击,任由自己像个空壳似的生活,不思进取……对这样的你,基于好友的身分、基于千柔兄长的身分,我的确很生气。」
「所以这几年来,你对我的指责和态度是因为——」卞翔有些明白了。
「前两年是因为恨,这两年则是因为生气,倘若千柔还在,也一定会对现在的你感到非常失望。」
「我从来没有让她觉得骄傲过,总是一直在伤害她。」终于,他将长年来埋藏的心事说出口,当着已逝女友兄长的面。「就连在她出事前,也让她不愉快。」
面对何森东、面对千柔的事,卞翔无法再装出笑脸,只有深深的自责与懊悔。
何森东看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尤其对象又曾是他推心置腹的好友。
「千柔出事之前打过电话给我。」
「咦?」低垂的脸倏地抬起。
不理会他的诧异,何森东继续道:「她说刚跟你吵了一架,觉得自己很孩子气,明明一开始喜欢上的就是你急公好义、热中于办案的个性,却为了自己任性的独占欲而想改变你、将你绑在身边,甚至因此跟你吵架。她还说自己太幼稚了,如果你因此而改变,也就不是她所爱的卞翔——这是她在电话里告诉我的。现在你知道了,知道她出事前并不气你,你可以省下那份自责了。」
「你为什么从不告诉我?为什么瞒了我四年?」
「这种失去亲人的痛,你是不会懂的。」他淡淡响应。「就如同我不懂你失去心爱的女人是什么滋味一样。当初我只想报复,只想让你跟我这个失去妹妹的大哥一样痛苦;之后则是不想提,因为你的种种表现根本不值得千柔这么崇拜。」
他只是个普通人,面对亲人,而且还是自己最疼宠的妹妹香消玉殒的事实,他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接受事实,才能考虑到其它人。
「那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卞翔一手揪住他衣领,激动地追问。
何森东坦然开口,「对你的失望,让我不想告诉你这件事,如果不是遇上巫小姐——」
「巫筱晓?」他讶异地松开手。
何森东点点头,随手又点了根烟,像是叹息般吐出一口白雾后才开口:「我知道身为凡事必须讲求科学证据的警察,不应该相信怪力乱神之事,更不该相信这世上有鬼魂的存在,可是情感上——我私心希望它是存在的,好让我能再见千柔一面。」
「你真的见到千柔?」
他摇头,让卞翔眼中乍现的希翼眸光一黯。
「但巫小姐见过。她说上周五的深夜,千柔去找她。」这话引来卞翔讶异的迎视。「非但如此,她还说千柔拜托她转告一些话,还要她帮忙一件事。」
「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何森东重复,而后轻笑,「但我相信她,因为她转告的话,有些是只有我跟千柔才知道的事,所以我相信这位巫小姐……的确拥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
「这个……」卞翔拍着额头,很难相信这话会出自向来务实严谨的何森东口中。「这太荒谬了,我——」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把千柔生前来不及告诉你的话都跟你说了,希望你别让我和千柔失望。」说完,他转身离开。
走没几步,他突然停下。
「忘了告诉你,千柔不会乐见你为她放弃自己。活着的人要继续活下去,为那些来不及享受人生的往生者好好地活下去。」
「森东?」
「这是我最近的领悟,别再让我跟千柔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