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那可不成!”邱寅一抬头,恰巧见她寻死;心一慌,来不及控制力道,便下意识地挥掌直击她的脸。
在颊上痛楚泛开的同时,她身上的重量也倏地消失。
因身子陡获轻盈,让她顾不得舌上与颊上的痛,睁开空洞的双眼望向周遭。
而后,她看见一名身形极为魁梧壮硕的大汉,正对著卷缩成一团的邱寅又打又揣。
“当街强抢民女,没想到连京城之中,都有像你这种胆大妄为、目无王法的败类:”
大汉怒吼著,下手毫不留情。
她获救了吗?那外头那些把风的人呢?
转头朝巷口望去,看到几个倒在地上挣扎,想要爬起偏又失去力气的身影,她的心思缓缓转动。
由这名大汉方才的怒斥中听来,他似乎不是京城人氏,也似乎是个……颇为正直的人?
那么现在,她是应该心怀感激,还是该怨怪他的多事?
心思回转,她轻轻浅浅她笑了。
上天既然在这时候为她制造契机,她怎么可以不随势把握?
闭紧有些茫然又带著些许松了口气后的愉悦双眸,再睁开时,已换上凄然和迷蒙。
大汉扔下奄奄一息的邱寅,解下身上大髦,换扶依旧无力倒卧在地的慕容坐起,将大髦披在她身上,为她御寒,也为她遮掩春光。
他的动作轻柔,举措有礼,但从头至尾,皆是侧著头,未正视她一眼。
他的行为令她心中犯疑,拢紧身上的遮蔽,她垂下双睁,不住颤抖著。
“姑娘,你居住何处,我送你回去。”大汉开口,声音是天生的低沉沙哑。
慕容摇摇头,在湿气甚重的地上写下四字。
“恩人姓名?”他壁眉。“我不算什么恩人,只是单纯路见不平。姑娘,不需要在意这种小事,告诉我你住哪儿。”
她不理会他的问题,纤白手指一直在“姓名”两字旁边画呀画。
在这样湿冷的雪地,这名姑娘宁愿坐在地上与他耗著,就只为了问他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邢天湛。”他认输,决定不做无谓的坚持。
虽然自残的是她,但他仍会觉得过意不去。
她一手撑地,一手拢著大擎,迷蒙的眼望著他的头顶,疑惑著他为何总是低头望向地上,就是不肯看她?
虽然她看不见他挤眉,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急迫。
他似乎急著想将事情解决,然后快快离开?
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被男人忽视的滋味,她有些错愕,也有些奇异的欣喜。
至少,这让她觉得自己方才所下的决定,不至于太难进行。
于是,她又在地上为了四个字。
“无家可归!”邢天湛瞪著地上的娟秀手迹,征愕的表情,仿佛那是平空出现的鬼画符一般,而后,便见到水珠缓缓落地,一颗、两颗、三颗……晕开在方形成的字土。
不愿猜想自己因为一时仗义相助而杠上什么麻烦,他急急开口问道:“亲戚呢?总有居处吧?”
这鲁男子,都跟他说自己无家可归了,怎么又问她这么可笑的问题?想逃避麻烦的意图会不会太明显?
她聪明地不将脑中的想法表示出来,只是摇头,泪落得更急。
自眼角余光看见她的动作,又看见地上水泽疾速蔓延,他无措地望著她纤长的手指,再度在地面上刻写自己极端不愿认识的字眼。
“带你走?姑娘,我只是个粗人,习惯了然……”他因为看见地上的字而过于震惊,以至于忘了回避她的视线,抬起头便直直望入她盛满祈求的盈泪美睁,幽然凄迷他整个人地楞住,接下来想说的话,早已经飞往九霄云外,不复记得。
星子稀隐,灯火远阁,他的脸在背光暗处,让她瞧不清。
纵然无法著清他的面容,却明白知道他有双坦率明亮的眼,藏不住惊艳与惊愕的情绪,正直勾勾瞧她。
其中无一丝邪念绮想,只有……呆愣。
她抓住他的衣袖,舌上的疼痛令她发不出声音,只能以嘴形颤抖示意。
求……你……凄迷的神色,耗弱的姿态,含带无助的举措,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低咒一声,他挫败地抱起她,走出小巷,跨上被那登徒子留在巷外的马匹,奔驰而去。
第二章
雪轻轻细细地飘著,一名满心无奈的大汉,一个孤身无依的女子,一匹昨日刚刚换了主人的马,一同在郊道上慢慢前进著。
“姑娘,你在京城之外可有亲戚?”低沉喑?的嗓音,轻轻送入身前人儿的耳中。
慕容倚在邢天湛怀里,摇了摇头,感受到他的身体因她这样的动作而有些紧绷,似乎是非常困扰的模样。
“我……”她想开口,但舌上的痛楚却令这个原本简单的动作变得极端困难。
她用力绞紧邢天湛的衣襟,企图想完整表达她别无选择地麻烦到他的歉意。
“我明白了,你舌上有伤,别再开口。”他叹气,确认自己招惹来了一个麻烦。
她仰起头颅,想要看清他的表情,他却因为察觉她的意固而迅速别过脸,不让她瞧清,并用蒲扇大掌压下她的头。
由黄夜奔驰到晓明,马匹也有些累了,于是他放慢速度,想找个地方让马歇息,也让她休息一番。
没想到放慢马连后,软玉温香在怀的知觉却瞬间清楚起来,让他有些头痛。
怀中坐著一位无家可归,只能倚靠自己的落难美人,该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幸福吧,聪明一点的,就应该好好把握!
可这并不是他愿意的呀,怎么知道一时仗义相助竟会救个包袱随身。
瞧这姑娘身上的轻纱华服,哪里会像无路可走的样子?更何况他当时是站在远处,清清楚楚著见那个恶少拦轿,虽然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什么,那个态势也明明白白显示武力胁迫的意图。
在远处,她傲然的神态以及轿夫、侍女急急奔走寻求救兵的惊慌,他也是看得分明,怎么她又说地无家可归?
也许她有苦衷,只好藉此求助于他的保护吧。
可是他们也不过昨夜才相识,她怎能如此信任他?
况且现在两人还同乘一骥……他再怎么想,就是觉得自己占了人家便宜。
“到了城中驿站后……咦?”手心中传来的热度,让他心底一讶,连忙将手置于她的额头,以确认那异样感。
察觉到他略显急迫的动作,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病了呀,难怪总觉得头昏昏沉沉。
反射性地将置于鞍绳上的手抬至额头,想测测温度,却恰巧与他的手背相触,他连忙缩回手,紧紧握住缆绳。
如果连自己都觉得手背热烫,应该算病得不轻吧?也许是昨日躺在湿地上过久的后果,她迷糊地猜想著。
无力地将身躯向后倚靠,他厚实的胸膛和结实的肌肉所透出的热度,令阵阵发冷的她觉得好温暖。
被她如此信任地靠著,邢天湛苦著脸,只能无话问苍天。
这姑娘,不能因为自己曾救了她就如此不设防呀!如果今天换做别人相救,她怕不早已陷身另一个狼爪?
也罢,别再多想了,先带她到镇上寻看大夫再说。
然后还得再买一匹性情温驯的马供她骑乘……让佳人安稳喂在他怀里,他加快速度,奔往镇城。
卜卜卜城外的独栋小屋内,慕容捧著邢天湛特地熬给她的稀粥,慢慢地、费力地吞咽著。
邱寅虽然即时阻止了她的自裁,却来不及阻止某些伤害的产生,想来舌上的痛楚,她还得忍受一段时日。
邢天湛之前在屋内找到原来屋主所储存的木柴,为她生了炉火取暖后,便抱著木头到院落里劈砍。
望著他打赤膊在屋外奋力砍柴的魁梧身影,她不解地蹙眉。
在这样的寒天赤身裸体,他竟然承受得住?
几日来的相处,让她开始了解他的性情,也终于明白他为何总要回避她的视线了。
肤黑如墨,浓眉倒竖,眼似铜铃,鼻宽唇厚,他的长相,真可说是……穷凶极恶。
魁梧高壮,虎背熊腰,这样身形与容貌的结合,说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分明像是土匪头子一个!
若不是由于先前在暗夜里的相救之情,若不是由于背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大概在初见他的第一眼,也会被这样的丑汉吓著吧。
若不是先见著他那双正直坦率的眼……因这双眼,令她放心依赖,也因这双眼,让她开始为他感到心疼。
她发现,他其实相当少言。
同行的这三日来,她因痛楚而无法开口,他也不大说话,除了因某些必要,需与商家沟通之外。
她也发现,他与商家做买贾,必定是低垂著头,话语能省则省,深怕吓到人似地。
她明白他之所以会与商家交涉,都是为了她。为了她的起居,为了她的衣著,为了她的吃食……她更明白如果不是为了她,在这样的料峭寒天中,他必是了然独宿于野外也不在意的。
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常常是沉默笼罩,但奇异地,她却因他而产生从未有过的安心与踏实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