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五近黄昏,因为上课地点的关系,我常碰见等在校门的君启扬,与搭车北上的胡晶瑶。以前我要是碰上了,都会开心地上前打声招呼,然後藉故离开,不打扰他们,近来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在一旁观察。
度过惊涛骇浪的时期,他们之间的气氛和谐,默契又佳,几时我和侯灿玉才能走到这个地步?
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还是舍不得他?」身後一个冷冷的声音问。
我战栗地回头,眼前的侯灿玉仿佛又回到百般讽笑我之时的他。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勉强笑问:「你……你在说什麽呀?」
「跟我来!」不同於平时亲密的牵引,他有些粗鲁地抓我的手腕,将踉跄的我拖到围墙内,运动场的一角。
「我有课……」我不安地嗫嚅。
「你的课表我都会背了,哪有课?」侯灿玉仿佛隐忍怒气问。
「是、是文选老师补课……」话尾被他瞪得吞下去。
「你还要骗我?还要躲我?」他终於抑不住愤怒说:「你说的谎还不够多吗?你还要骗我到什麽时候?」
我吓呆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如果想甩了我,直说就可以了!不必躲我,也不必找学弟作候补!」他表情痛苦地说:「你就爽快地说出来,我不会缠著你的!」
「我没有……我没要甩你!」我惊愕地拼命摇头。
侯灿玉脸色稍霁,随即又一沉。
「那你是把我当作备胎,随时在找下一个,一面又等著君启扬?」
「怎麽会……?」我不可置信说:「你为什麽这样想?」
「不是吗?」他闭上眼,又睁眼。「你让学弟接近你,却躲得我远远的;你依赖他,却不要我帮忙;你宁愿躲在旁边偷看君启扬,也不想我陪你……你要我怎麽想!?」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慌乱地说。
「那你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是怎麽回事?」侯灿玉耐著性子问。
「我……我不想太过依赖你,我以为……你可能会喜欢我独立一点……」我笨拙地解释。
「然後你就可以跑去依赖别人?」他冷冷地说。
我难堪地抿上唇,无话可说。
如果我做得到百分之百的独立,我可以抬头挺胸地反驳;问题是,我的确只是换个对象依赖而已……
「我喜欢你,你就依赖我;学弟喜欢你,你就利用他;也许哪天看到新的对象,你又疏远他,换下一个了!」侯灿玉疲惫地说:「你喜欢受异性的奉承和照顾,我已经很习惯。合理的范围内,我可以不当一回事,这是女孩子的特权,只要你仍然喜欢我,你利用我、利用别人,都没关系……」
想不到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对於侯灿玉的观察力,我惊愕不已,只能呆呆看著他的唇一开一合。
「可是,你明知道高文思喜欢你,还给他机会靠近你?」侯灿玉继续逼问:「你以前那一笔一笔的风流帐,真的是谈恋爱给我看?真的是为了想找个我的替身?我想不是吧!你并没有你想像的那麽喜欢我,不然你怎麽还肯给别人机会?」
我想辩解,这句话堵住我的口,他长长地吁口气又说:
「好吧!抓不住你的心,是我自己没本事,所以你才克制不了要找下一个替补对象,这我也认栽!」
我想摇头,又迫於他的气势,只能怔怔听下去。
「我最受不了的是,你找下一个也就算了,为什麽还是放不开君启扬?」他哑了声音。「你可以离开我,选择别人,为什麽偏偏还是要选君启扬?我就永远要输给他吗?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友谊牢固不破,让人羡慕,到这一刻我才晓得,他们之间的心结,结在深不可测的心底,不到深处,不见分晓……
我放弃争论,上前握住他的手。
「我喜欢你、崇拜你都来不及,你怎麽会不如他?」我激动地说:「我还怕你不够喜欢我,怕你喜欢胡晶瑶还胜过我呢!」
「是这样吗?」他也激动地问,用力将我搂住。
「嗯。」我低声说:「我在乎胡晶瑶,多过君启扬;想不到你在乎君启扬,多过胡晶瑶……我们都弄错了!」
「是这样呀……」他喃哺低语。
「你对君启扬……真这麽在意?」我小心地问。
「我们有深仇大恨!」他半真半假说,又捏捏我呆滞的脸颊。「吓你的啦!」
我缩缩脖子,真被他吓著了。
「那他对你……也是这麽想的?」我又问。
「就是没有才可恶!」他摇摇头。「我们一群人当中,表面上他最平易近人,其实他才是我们当中最高傲的。他拥有的东西最多,老师最宠的是他、同学最崇拜的是他、朋友最重视的也是他,可是他总是表现出不知不觉的样子。很多时候,明明是我做的决定,可是到後来,大家都听他的,功劳也都推给他。在很多方面,我自认比他行,可是最後总是输给他……我承认,我很嫉妒他!」
我忽然想起君启扬曾举过的例子--文笔好的是侯灿玉,作文比赛名次最高的却总是君启扬……看来,君敌扬并不是不知道侯灿玉的不满唷!
「如果你有心事,应该要告诉他。」我小声建议。「我想,君启扬应该听得下去的。」
「看吧!连你都替他说话,我怎不嫉妒?」我呵呵陪笑,侯灿玉又严肃地说:「这是我单方面的问题,让你知道已经够难堪了,何必告诉他?」
「那,以後你跟他还是好朋友?」我担心地又问。
「那当然。朋友之间,应该是良性竞争。如果跳脱不开见不得对方好的心态,还做什麽朋友?我其实早就想开了!还不都是因为你?」他摸摸我脸颊。「如果他连你都抢走,我才会去找他开战!女人,我这麽说,够不够满足你的虚荣心?你喜欢男人为你争风吃醋,啊!?」
「我……我知道错了啦!」我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啦!」
他不要君启扬不要的女人--原来以前侯灿玉这麽说,是肺腑之言,并非只是开玩笑。
君启扬念医科,他就念电机,两人分别考上二、三类组的榜首,不论是否故意,他们不会没有瑜亮情结。
属於天之骄子的嫉妒心,深沉而复杂,侯灿玉凭著智慧来化解。若不是我这个「红颜祸水」,他不必被迫承认这段友谊的阴暗面,他可以永远不让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没神经,是我自私又虚荣。
也幸亏他们的交情够好,否则,这段友谊怎保得住?
潘朵拉盒跳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跟著是嫉妒、误会,好不容易终於让它合上。
但愿这一合上,就别再开启。
第九章
放学後和侯灿玉吃顿晚饭,再厮磨一会儿,回到家已经八点多。
家里的灯仍没亮,我心里有点失望。自我上大学以後,爸妈就难得同时在家,一家子已经好久没一起吃顿晚饭了。
话说回来,我自己也谈恋爱谈得昏天暗地,有什麽资格抱怨?
洗完澡,又念了两小时的书,我趴在桌上打盹。被声响惊醒时已经十二点多,我揉揉眼开门,斜对角的房门刚好关上,妈妈的背影一闪即逝。我模糊地想,爸妈怎这麽晚回家?爸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纳闷地上床睡觉。
翌日醒来,爸已经上班去了,妈也不在,只留了早餐和一张字条在桌上。
我有些懊恼不早点起床。本来是想拜托妈妈帮我挑选一件礼服,好参加侯灿玉二十岁的生日宴会的……
後来我穿著侯灿玉挑选的礼服赴宴,这一天,值得在我玫瑰色记事簿上记一笔。
我陪著侯灿玉四处打招呼。这次熟门熟路,又长了两岁,我不再那麽无措。
「好久不见啦!你是曼媛对不对?你跟灿玉交往有两年多了吧?看来,灿玉比他爸爸乖多了!」
「大嫂看起来才乖呢!大哥如果欺负你,你要告诉我们喔!」
不过两年时间,这些言不由衷的笑脸,我再也不觉得可亲。我一面笑,一面靠侯灿玉附耳指点--三叔公不爱女孩子多话,六婶婆喜欢女孩子嘴甜云云……勉强应付过去。
「老人家喜欢的,是听话好控制的乖女孩;我爸爸那些女人喜欢的,是耳根子软、肯让她们娘家亲戚走後门的对象;亲弟妹和堂兄弟姊妹喜欢的,是亲切的大嫂;表兄弟姊妹们没一个成材,除了不懂事的,嘴巴上说说难听话,其他的不敢对你怎样,你掌握他们的未来前途。」
说得好像我已经入了侯家门似的,我瞄他一眼。
「所以,他们奉承你都来不及,你不用害怕。可是,好话未必有诚意,你也不用太相信他们的客套。」侯灿玉低声又说。
十八岁时,我是个份量不够的女主人,被要求笑就好;二十岁再挑这担子,才知它的重量。
这就是侯灿玉一直肩负的责任呀!我有些心疼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