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s a long story.」(说来话长。)Andrew夸张地叹着气,仿佛有多无奈,以一个八岁不到的小男孩而言,他的语气的确是过于成熟了些。
「我们说好的,你打电话来得说中文,我打电话给你才准说英文。」
「It's not fair!」(不公平!)Andrew不满地抗议,「你几乎不打电话来,都是我打到台湾给你!」
「谁叫我的宝贝儿子比我还忙呢!不然你Mail一份你的Schedule给我,我好掌握你会在家里的时间。」
「哎!Dad,你在为难我,把Schedule给你也没用。我每天回到家都十点了,洗了澡吃过点心,就没力气了,哪有时间陪你讲电话呢?我现在是用车上的电话,等一下要去Rebecca家练小提琴。」
「我可以跟你说话的时间,还剩多少?」
「五分钟。Daddy,我下个月生日,你能不能来New York一趟?我希望你来我的Birthday Party。」
「I don't think that's a good idea.」(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商耕煜语气透着为难。
「Why?Grandmom said you could come.(为什么?外婆说你可以来。)如果你担心的是她……」
「Andrew,我不担心你外婆的反应,我只是不希望破坏了你Party的愉快气氛。」
「如果你不来,才会破坏气氛!」Andrew气愤地哼声。
商耕煜几乎可以想像儿子皱眉喷气的小大人模样,不禁轻笑出声。
「好,我答应你,我会考虑去一趟New York。」
「What?你应该直接答应我你会来,而不是敷衍我说你会考虑来!」 Andrew抱怨着。
「你再这样中英文夹杂,我就考虑不去了。」
「坏人!你白己还不是一下子用中文、一下子用英文。」
「我不一样,好不容易有人陪我练英文,我总要说个两句吧。儿子!我真担心,有一天我英文忘光了,你中文也忘光了,到时候我们父子两人,就只能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语。」
「什么是『相对无语』?Dad,你能不能说点简单容易懂的中文?我只是个八岁的小孩。」
「你也知道你才八岁吗?我常常会忘记你的年纪,你说话的方式实在不像八岁的小孩。还有,相对无语的意思是:我们只能面对面看着对方,没有话说。那不是什么艰深难懂的中文,是你的中文太差了。」
「我的中文就跟你的英文一样好!还有,不是因为我的说话方式,而是你太久没看到我,才会忘记我只是个八岁的小男孩,一个需要父亲的男孩!」 Andrew模仿商耕煜的语气,不同的是Andrew的口气中多了一分责难,以及孩子气的喊叫。
「Andrew……」商耕煜一时竟让Andrew的话堵得无言以对,只能满是愧疚地喊着孩子的名字。Andrew说得对,他只是个八岁、需要父亲的孩子,若不是当年给了Vivian承诺……
「I'am sorry Dad.You don't have to……你别生气,我说中文。爹地,对不起,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觉得有……罪恶感。我当时在场,我听见 Vivian的话,是我自己要答应她的。」
「这一切不是你的错,而且我在New York很快乐,Grandmom对我很好,虽然我过得比较忙,不过忙一点比较好,有时我会忙到忘记Vivian离开我们了。如果我现在跟你住,我们父子—定也是相对无语,因为我们会一起怀念Vivian,一起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我刚刚那样说,是因为太希望你来参加我的Party了,不是真的在责怪你什么。」Andrew换了轻快的语气,尝试弥补刚刚情急之下说出口的话,他知道那句话伤害了他父亲。
商耕煜在这头隐隐叹了气,若不是隔着遥远的大洋,他多希望能紧紧给儿子一个拥抱,他那体贴、聪明的儿子!也许飞越一个大洋,去探望他贴心的儿子,并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主意。
「Andrew,我不会生你的气,你没做错什么。不过去纽约的事,你让我考虑几天,我再给你答案,好不好?」
「OK!我希望你的答案是可以,我很抱歉,但是我必须挂电话了。 Daddy,我很想你。答应我,你会好好考虑来纽约的事。」
「我答应你。」
「OK,我要挂电话了,拜拜,Dad。」
「Andrew……I love you.」
「I love you,too.Bye,Dad.」
「Bye.」
放下话筒,商耕煜重新拾起搁在床边那本白鲸记,这个晚上,他有太大的机率,会失眠。
翻开书页,那一串串英文字母没来得及读进眼里,他眼前倒是先闪过一张俏丽的脸,那是何旭薇的脸……从第一眼看见何旭薇到这一刻为止,他的心,首度有了挣扎与为难。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地顺着感觉做事,没顾虑到任由事情发展下去的后果。
但是,这里毕竟不是New York、不是美国,这里是台湾,这里的女人会仅仅安于一段陪伴吗?
他什么也不能给何旭薇,除了他的真诚与感觉外,他还给得起什么?
Andrew的电话,像当头浇下的一盆冷水,让他突然清醒了些。
比起这几天,他只是凭着渴望行事,现在的商耕煜是清醒多了。
只是即使清醒了、想多了,他也无法确定能抗拒得了对何旭薇的渴望。那渴望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性思考,直到Andrew打来这通电话,他才忽然像是由一场迷雾梦境中走出来。
自从失去Vivian,他再没在哪个女人身上,产生过足以淹没理性的强烈渴望!
何旭薇是个例外,而这个例外来得过于突然,一时之间竟让他忘了该先用大脑思考……
商耕煜开始苦恼了。
今天晚上,他恐怕是百分之百要失眠了,恐怕那本厚重的原文白鲸记,都催眠不了他了。
痕迹
不是非要探问
那些过往
谁不是让回忆
狠狠追奔
谁不是在夜里
放任心
微许发疼
如果没了故事
没了伤痕
我们会不会嗅不出
心疼彼此的
气味
也找不着
爱曾拨酵的
痕迹
第四章
那是一部快乐的片子——「我的野蛮网友」。几乎可以让人从片头笑到片尾,笑得爆米花洒满地、笑得喉咙沙哑、笑得浑身舒畅。
不过大半时候,商耕煜的笑起因于何旭薇,她态意不拘的笑像是有感染力似的。何旭薇才是真为那部片子彻头彻尾发笑、让爆米花洒了一地的人。
当DVD播至片尾,随片尾音乐播放幕后制作群名单时,旭薇伸了伸腰。
「哎!你看我笑得跟疯子没两样,可以吃的爆米花浪费掉一大半,都是你的爱心耶。」茶几上、地板上,随处可见一颗颗白色爆米花。
她实在很「钦佩」商耕煜,不管什么事到了他手上,全变得好容易。
今天她买了一台DVD,商耕煜两三下就把线接好了,她完全弄不懂那些红的、白的、黄的AV端子线,DVD机哪个孔该跟扩大机哪个孔接、再接到电视机,她完全分不清楚。
商耕煜却不到十分钟,就搞定一切,不仅仅如此,他在放片子前,回家一趟,没多久就端来一大碗甜爆米花。
「你要是喜欢,我再做就好,爆米花很容易做的。」
「对你,什么事都容易。」她舒服地倒在藤椅上,望着坐在单人座的商耕煜。
这不是第一次了,这几天,她总觉得商耕煜似有若无地,跟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像现在,他不跟她坐在视线最佳的三人座藤椅,反而去坐那张得转头,才能看见电视萤幕的单人藤椅,若不是存心保持距离,她想不出其他原因。
他总不会觉得这张三人座藤椅,撑不住两人的体重吧?她刻意晃了晃椅子,但椅子四平八稳地,不见动摇。
这藤制椅子是「随屋附赠」的,她没想过要换成舒适点的沙发。这简单的房子,配上简单朴素的家具,看起来很舒服,她不想做太大更动。
这几日除了前头院子多了几株盆栽,后面院子多了台洗衣机,前面那扇木门,前些天晚上商耕煜陪她一起,漆上了亮绿色,其他的,都还是她两个星期前,搬进来时的样子。
商耕煜笑笑地没答话,弯身收拾散落一地的爆米花,何旭薇依然倒在藤椅上,专注地盯着商耕煜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