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惊觉自己的心事被母亲看出,她羞愧地低下头。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接受他了,不是吗?”
“不会的,他……”她一震,慌忙地扬起脸来望着明子,“我……我不原谅他,他要夺走玄春,他……”
“琉璃,”明子感慨地一叹,“虽然我对这件事非常生气,也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跟银行借钱是我自己作的决定,并没有任何人怂恿我或逼迫我。”
“妈,你……”
明子无奈一笑,“我的意思是……这其实是一个因果。”
“我不明白。”
“如果不是我作了错误的判断,不向银行借钱,那么我就不会欠他们钱,而他们也夺不走玄春。”她幽幽地望向窗外,“持平而论,他只不过是在商言商,做他该做的事罢了。”
“妈,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原谅他,我不准任何人拿走我们的回忆。”
“回忆……”明子微微一顿,“就是因为回忆,我坚决守着这间旅馆,就是因为它是……是你爸爸的。”
听见十几年来,从不提起父亲的母亲谈起父亲,琉璃感到错愕。
明子眼神迷蒙,仿佛回想起什么般。“我恨他离开了我们,恨他背叛了我对他的爱,但是……我并没有带着你离开这里。我想向他示威,希望有朝一日他回来,能看见我没有他依旧能活得如此精采,但其实我……也许我根本是还爱着他。”她眉心一蹙,唇角笑着,眼泪却潸然而落。
“妈……”琉璃震惊不已。爱?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
她以为母亲恨透了父亲,可是她却说她还爱着他?
“我赶蜷川走的那天,他对我说了很多话,也让我终于有些醒悟。”明子笑叹着:“活到这种年纪,居然让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给教训了。”
提起和典,琉璃沉默了。
“他说我还爱着你爸爸,把你教育成痛恨男人、怀疑爱情的女人,全是为了惩罚那个背叛我的男人……也许他真的说中了。”
“妈……”
“这就是妈妈对不起你的地方。”她一脸歉疚地凝视着琉璃,“妈妈不该将自己的不幸强加在你身上。”
“妈,你……”十几年来第一次听见母亲说这些话,琉璃就像被原子弹轰炸了似的震撼。
“事在人为,也许你……”明子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你能遇到一个永远爱你的男人。”
“不!”琉璃激动地道:“我不需要爱情跟婚姻,我……我不会让妈妈失去玄春,我……”
“傻瓜。”明子笑叹一记,站了起来。“不管是有形还是无形的东西,终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我要去休息了,明天我还要去找蜷川好好谈谈呢。”说着,她轻拍琉璃的肩膀,“你也早点睡吧。”
琉璃没说话,只是木然地坐着。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发现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母亲决定放弃了,放弃玄春,也放弃爸爸的回忆。
到今天晚上她才发现,这十几年来支撑着母亲活下去的,不是对父亲的怨恨及不谅解,而是爱。
但是怎么能?她怎么能让母亲十几年的苦心经营付诸流水?
她办不到,因为这里不只有母亲跟父亲共同的回忆,也有父亲跟她之间温馨而美好的记忆,她不能让任何人夺走,即使是她爱恋着的男人。、
忖着,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起身,并在母亲的抽屉里找到和典留下来的名片。
拿起话筒,她拨了上头的号码——
刚洗完澡,和典就接到琉璃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也带着点哽咽。
她说她要来,而这个……让他的心情再也平复不下来。
坐在客厅里,他不停地看着墙上的钟,而时间就像牛步一般,慢得教他心慌。
终于,他听见门铃声,起身,他踱到门口,打开了门。
“我以为你住饭店。”她说。
“这楝公寓是我家在二十年前盖的。”
“原来你们家在下田有房子,难怪你对这里的路这么熟。”说着,她笑睇着他,“你离家出走时,应该住这里,怎么跑去我家了?”
他当然听得出她在讽刺他,但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是的。”她点头,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地走进屋里。
和典关上门,转身看着她,眉心微微一蹙。“你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得很可怕……”
“还有转圈的空间吗?”她突然问道。
他微怔,“转圈?”
“那个开发计划。”她问,“有中止的可能吗?”
“没有。”他不假思索地说。
“如果我拜托你呢?”她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但她表现得勇敢而冷静。
他浓眉一挑,有点疑惑。“拜托我?”
她点头,“我愿意答应你任何的事情。”
和典心头一紧,微带懊恼地看着她。“任何事情?包括你的人?”
她咬了咬唇片,迟疑了一下。“若有必要,未尝不可。”
“对象不是我也无所谓?”他沉声问道。
她微怔,迎上他懊恼愠怒的眼睛。
她感觉到他在生气,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只要保住玄春,我什么都愿意做。”
“是吗?”他冷然一笑,“你母亲已经无计可施了吧?”
“那是当然。”她直视着他,“我们对抗的可是财力雄厚、有权有势的蜷川家。”
“你在怪我?”
“不,我妈妈说错不在你。”
闻言,他微扬起下巴睇着她,“真教我意外,我以为这世界上最恨我的除了你之外,就是你母亲了。”
“我妈妈是个明理的人。”她眉心一拧,“她说这是因为,如果我们不跟银行借钱,就不会被迫撤离。”
和典沉吟片刻,撇唇一笑。“看来,你母亲是比你通情达理多了。”
她知道他在调侃她,不过她不介意。
“你到底答不答应我?”因为焦急,她的情绪显得有些浮躁。
“答应你什么?”
“中止计划,或者通融一下,让玄春能晚一点缴款。”她说。
他蹙眉一笑,“你不是说真的吧?”
“我知道你有那个权力。”
“我有,不过我不会那么做。”
“蜷川……”她神情焦虑,“你不能夺走玄春。”
“看你这么急着来找我,可见它即将是我的了。”他不是故意对她无情,只是他太介意她那些话。
什么为了玄春,即使对象不是他,她也愿意……听了就火大。
这会儿,他倒想看看她为了保住玄春,究竟能牺牲什么了。
“你不必求我,按时把钱缴了,长京集团再有钱也夺不走玄春。”他说。
“你明知道目前玄春是绝对拿不出钱的。”她激动地拉着他的手臂。
他冷漠地脸视着她。“是吗?那应该不关我的事吧?”说罢,他轻轻甩脱她的手,“与其在这里拜托我,不如赶快去赚钱。”
“你……”她感到羞恼气愤。
“回去吧。”伸出手,他打开了门,做出一个“请出去”的姿势。
琉璃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倔强地看着他。
看见她那样的眼神及表情,和典只觉自己的心就像要被撕成两半似的受。他别过头,不看她。突然,他听见门板砰地一声——
他猛然回头,以为她已离去。但才刚转头,他看见琉璃关上了门。
“我会的……”她背靠着门板,摆出“我绝对不走”的架式。
眼泪从她倔强的眼眶中淌出,她坚定地注视着他,动也不动。
他一震,惊愕又疑惑地望着她。
“为了玄春,为了我跟妈妈的回忆,就算要我出卖身体,我都愿意!”她仿佛宣誓般地朝他大叫。出卖身体?她说得真坚决。
“是吗?”他胸口中填满了怒火及妒意,因为懊恼,他冲口就说:“太好了,我会去捧场的。”
听见他这么说,琉璃的心像是要爆炸了般地痛苦。
“你是这么无情又残忍的人吗?”她语带幽怨,“你真的可以这么毁掉别人的幸福吗?”
“幸福?”他眉心一叫,“你的幸福是什么?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心中对男人充满了怨恨及怀疑的你,哪有什么幸福可言?”
“我的幸福就是守着玄春!”她激动地叫喊着:“因为守着它,我就有可能等到爸爸回来的那一天!”
“什……”他一震。
“你不也说了吗?你说支撑我妈妈活下来的是爱,不是恨……”她声线颤抖,泪眼朦胧,“你说对了,我妈妈是还爱着我爸爸,她还在等他。”
和典愕然地望着她,“你说……”
她抬起泪湿的眼睫,“等我爸爸回来是她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为了这个愿望能有成真的一天,我……”
“你愿意牺牲一切?”他打断了她。
她眼神坚定地注视着他,“是,我愿意做任何事,即使是跪下来求你。”
“我不用你跪。”
“那我的人呢?如果我让你拥有我的身体,你会考虑吗?”
看着她认真而笃定的神情,他知道她所言不假。为了玄春,她是真的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