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绿草如茵,袅袅炊烟若隐若现。
炎炎赤日下,一支?数三人──一位主子,两名侍女──规模十分精简的旅队,缓 缓由阜城门进入富庶繁华的京城。
这片天子脚下的繁荣地域立时映入眼帘,城内建筑物四处耸立,时是阔绰气派的高 官府邸,时是穿戴讲究的名贵公子,车水马龙的景象好不热闹。
“春山烟欲收,天澹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此时,马车内传来一阵清峻如丝的诵词声。
驾驭马车的丫环姐妹偷听了之后,第一个反应是盯著擦身而过的一对男女,看著他 们愈行愈远,然后才转看著彼此道:“可怜呀,可怜呀,自从皇上御赐下来的圣婚失败 后,咱们家的将军症状就越来越严重,只要路上有啥卿卿我我的男女让他给瞧见了,他 就开始念诗!”
年纪较轻的月儿长叹一声,皱起眉头困惑的说:“论人品,咱们的将军勤政清廉, 不辱官箴,出任西安的驻防官长以来,从不曾忘记皇上的训诫,自警自诫,可谓一代义 臣忠将──”
“──论样貌,”月儿一起了头,姐姐日儿便接尾:“当他静默不语时,神情间有 股难以描绘的正义之气,英俊魁梧,顾盼间也总带著一份温文有礼的书卷气息,别忘了 ,他可是武将耶,这多难能可贵啊!”
“不过──偏偏女人不爱!”两人合音,异口同声作结。
“以至于连服侍他生活起居的侍从都得由咱们姐妹俩胜任,就是因为少了位女主人 呗!”姐姐说道。
“还是看在包吃包住,月领十两,外加年终奖金一锭元宝的分上,咱们才勉勉强强 留下来!”妹妹补充。
“有道是‘英雄都是寂寞的,曲高和寡嘛’!”两姐妹语带怜悯的念了出来,眼神 中却充满戏谑之色,就差没当场放肆笑闹起来。
车内的人任凭她们开尽玩笑也不搭腔,倒是偶见另一对倚在树下情话绵绵的眷侣, 这才冷冷瞪了他们一眼,又不苟言笑的念起词,将嫉妒之情全诉诸于诗词歌赋中。
“草际呜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台来,浮搓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绕见,想离情别恨难穷。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
甚霎儿时,霎儿雨,霎儿风。”
马车继续在尘烟中往东驾驭上路,留下一个接著一个的蹄子痕,街上一条痢痢狗跟 著他们走了一会儿,接著突然竖起耳朵,站著看他们驶速。
???“加些新茶吧,客倌!”
临财客栈体态肥壮的店小二,手提著圆圆大肚子茶壶,喊出一阵又一阵清晰而浑厚 的嗓音,勤快地穿梭在客桌椅间。
不远处的贵座上,不时传来阵阵笑闹声,四、五位富贵逼人的纨?子弟就绕著方形 桌坐著,一双双眼睛随著不断演变的话题,在彼此间的脸孔上移转,端看话题的主人翁 是谁,就将注意力放到那人身上。
终于,话题在财色酒赌上兜了一大圈后,回到严肃的终身大事上。
只见华顺王府的四公子都奇,咬了一口松软的桂梅糕,弯起食指关节以指节处敲敲 桌面,有模有样地道:“说到这娶妻大事,我啊,抵死不娶相貌平庸的女子?妻!钦, 你们要知道这堂一拜下去,就是一辈子的事,不娶个秀色可餐的贤内助,谁能忍受得了 呀?”
众人一听,噗哧一声,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都奇,依你的眼光来评判,京城之中要找到你口中的‘贤内助’,未免太容易了 !”
“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讲得他好像完全都不挑似的!
坐在都奇左侧的年少公子,强憋著笑意,挤出声音道:“请问你现在交往的对象长 成哪副尊容啊?”
都奇望向他。“你说礼亲王的大女儿,流梦格格?”
另一人搭腔。“不是她还有谁?我说都奇,咱们交情这么深,坦白质疑你的审美观 也不怕你生气。你谁不挑,怎会挑上流梦格格那样一个资色平庸、横看竖看都看不出究 竟有哪一点值得人用心欣赏的丑格格?”
都奇被众人问得老大不高兴,用力放下茶杯,哼道:“丑格格、丑格格,你们都会 说她丑了,我又怎么可能跟她玩真的!”
“不跟她玩真的,难道你跟她玩假的?”
唉呀,原来有内幕的!
“废话!”他哼得更大声了。“你们这群傻鸟,枉费我跟你们兄弟一场,竟然看不 出来我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大伙儿的好奇心被挑起了。“怎么?难道你接近她,只是纯粹在利 用她替你达成某种目的而已?”
“我就是在利用她!”都奇见大伙儿期盼真相的神色,不禁得意起来!定下神,闲 闲的扬高剑眉又道:“我利用她?的是接近她妹子──吉梦格格,这女人个性傲得不得 了,不使点手段,还真难赢得她的注意力!”说罢,嘿嘿笑地咬下一块糕饼,仿佛那就 是吉梦婀娜多姿的纤质身躯,正任由他恣意品尝著。
“怎么,她注意到你了吗?”
“当然!”
“哎呀,你这家伙可真坏!”同伴们纷纷以手肘嘲弄地顶挤他的臂膀,一窝子全是 邪恶思想的放浪胚子。
都奇耸耸肩头,斜瞪著他们,故作姿态苦笑的说:“坏?
不,这只能说她眼睛睁得不够大,被我这坏男人耍得团团转也是应该的!”
“去你的,你真当自己是大情圣不成?”
“我就当自己是大情圣,还是负心汉的那一种!”谁教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女人爱上我,就注定她一辈子?我神伤惆怅。老天啊,我真是罪孽深重!”
“哈哈……哈哈……”
都奇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著,夸张的表情及词汇惹得大家间笑不已。也亏他讲得出 这种不要脸至极的话来了!
阳光直射的客栈门槛旁,流梦格格神色黯然的后退一步,遮掩著自己的身躯转贴在 门柱上。
“是吗?原来他主动接近我,?的只是利用我接近吉梦,我明白了……”
她原是进客栈来买些精致的糕品,不料竟意外听到了这番话。
她并不惊讶或生气什么的,而是突然间恍然大悟。
其实与都奇相识的这一个月来,流梦就一直抱持著半信半疑的心态,不敢这么放心 的把感情托付给他,毕竟她的长相平庸得可以,怎能奢望男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事实证明,果然还是让她料中了!
想到这里,她便苦涩地转过头去。
“姑娘,你的糕点好了!”当她毫无知觉地踩下门径台阶,适时与端酒而来的店小 二擦身而过。
“糕点不要了,我改买酒。”
“喂,姑娘!姑娘!”
没给店小二有所反应的机会,她给了几两银子,便提走了托盘上的竹叶青,像个失 意人,边走边喝,脚步虚浮,缓缓地往回家的归途走去。
随行出府的老嬷嬷见自己的主子不但没上马车来,反而失魂落魄的游荡上街,赶紧 抱著刚采买来的布疋,追上前去拦人。
“格格,格格,你上哪去?咱们王府的马车在这边啊,你走错方向了!”
“不要管我,你先回去吧!”流梦刻意保持低垂的面容,让人看不见她脸上真正的 表情。如今的她根本?不起头来。
“回去?可格格你说要替都奇少爷买来裁制衣服的布料还没买齐呢,怎么突然就叫 我回去?”年纪一大把的纪嬷嬷大感意外,完全猜不透怎么主子才进了一趟临财客栈, 出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买齐了又如何,人家又不真心领情。”流梦不愠不火地道,拎起酒瓶大大灌了一 口,又迳自继续要往前走,正当她提步之际,蓦地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挡住她的去路。
双方一时之间,不得不打住脚程。
端坐在马车上的日儿,对这正前方的朴素女子先是一皱眉,接著便毫不留情地斥喝 出声。
“喂,好狗不挡路,快往旁边闪!”
“是啊,看你是往左边闪还是往右边闪,反正快闪就是了!这可是官老爷的马车, 不容你挡路,快闪!”月儿跟著叫喊道。
“什么东闪西闪的,要闪的人才是你们,你们可知道她是谁吗?”见自己的主子被 欺凌,纪嬷嬷立刻挺身反击。心里则十分不悦地怒斥道:哪来的丫头片子,竟然如此目 中无人?!
“我们管她是谁!只要知道我们的主子是谁就成了!”日儿仍旧气势凌人。
“对!”月儿挺强,丝毫不让步。
“去你的!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却不知道我家的主子是谁,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 山的蠢婢!”
姐妹花错愕地张大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你……你这臭老太婆未免 太气煞人了,胆敢骂我们是蠢婢,不要命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