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芙一跺脚,“滚开!”她踹开他,牵动尚未完全消肿的那只脚,痛得低呼一声,瞪了地上的极西一眼,更生气了。
一言不发,她气鼓鼓的转身进屋,在心底咒骂发誓,绝对不再相信这个男人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字。
极西的视线尾随着她,一直到她房间的灯光明了又减。
她的发香已远离,她的体温只剩残留几许,他的胸怀空荡荡的,那柔软,已经消逝,那怜悯悲伤不知所措的眼眸,已经合上。
顺着多瑙河潺潺流水而下,木桶载浮载沉,当时他以为他死定了。他想,至少见到爸爸妈妈了,就算死掉也没关系。没想到木桶封得不够紧,盖子被河水冲掉,小小的他从桶子中掉出来,就在快溺毙的时候,被师父救起。
他不愿回去,安卡森公爵害怕丑闻外传,也就答允了他,让师父收养他,带他回美国。这整件事就以公爵之子一家出游意外丧生落幕。
他以为他早就没有感觉,却在拥着她陈述时,在她出声要安慰他时,才发觉自己是痛着的。
哎,廉价的感动啊。
他自嘲着,仰头望月,月不明。
地灵人杰吗?
他反复在心底讽刺低语?不,地是血腥的,人……是污秽的。
※ ※ ※
紫芙从来不觉得自己如此愚蠢过。
她早晨起来,没有闻到葛老太太昨晚念念不忘的面包汤香味,也没有听到葛老先生浇花除草的声响。昨晚捉弄她的杰德,小杰小少爷,就站在她床侧,穿得整整齐齐的,白色衬衫外是一件藕色外套和同色西装裤,不系领带而改搭短围巾衬出他一身优雅,脚却是一双绑鞋带的名牌皮鞋。
从头到脚,深具传统英式风格西装的高贵不俗。
“你醒了?正好,省得我叫你。”这是他对着睡眼惺松的她说的第一句话,紫芙眨了眨眼,还不能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转过身弹响手指,一个男人——
伦恩走了进来,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把银色手枪瞄准她,极西瞟了她一眼,“别想轻举妄动,外头不只一把枪等着。”接着,他别过头
对伦恩吩咐,“我先上车。”
她根本来不及意会眼前突如其来冒出的枪支和窗外三部前后包夹的轿车是怎么一回事。伦恩拿枪指着她起床,守在厕所外等她梳洗着衣,她爬上浴缸探出厕所窗外,两个彪形大汉拿着机关枪正对窗口。
嘴角抖了抖,她脱掉葛老太太借她的洋装,换回自己的红旗袍,长发高高挽起成髻,踏上银色没了跟的鞋。
庭院里,站了一整排持枪守卫,她嗤笑了声,款款摆动腰肢走向他坐着的那部轿车。
推开后车门,极西伸出一把枪,笑容可掬,“请,紫小姐。”
紫芙一语不发的坐进他旁边的位署,妖娆得仿佛是名酒店的红牌小姐,她甜笑,“你早啊,安卡森先生。”
随即表情垮下,别过头,双手抱胸,一脸要杀人的火气。
车子无声的行驶在森林小道,车轮划过雪地落叶前进。
前座伦恩如坐针毡的操纵着方向盘.后座两人各有表情,一车三人沉默在肃寂的气氛中。
“你的真实身份?”极西不带表情,平和而冷漠的开口。
紫芙冷笑,“我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
他瞥向她,“我给过你机会了。”
她依旧冷颜以对。
“伦恩。”极西不疾不徐的命令道。
伦恩清了清嗓子,“她是意大利黑手党罗伊的手下,被派到东欧跟各大帮派与当势权贵谈判,不过可能是因为利益谈不拢,惹怒了匈牙利的昆德拉议员。
“利益谈不拢?”紫芙失笑打断,小手搭上极西的肩,“你的资料来源显示我有这么蹩脚吗?”
透过后照镜,极西瞪向驾驶座,“伦恩?”
“呵呵,”伦恩干笑两声,“另外有小道消息指出,昆德拉议员觊觎紫小姐的美色不成,反被对方狠狠教训一顿,所以才恼羞成怒。”
“紫小姐?”极西闻言挑眉,“全名呢?”
伦恩的头赶紧压得死命低下去,“全名啊……哈哈…查不到”
“伦恩!”这次是发怒前兆的低吼。
紫芙掩着唇,清脆的笑声像是在嘲笑极西的无能,“我跟你说过叫我紫就可以了,你怎么不信呢?小姐我光明正大,可不像有些人,还需要隐姓埋名的欺骗人,就连雇来的手下也同他主子一样,昏庸。”
被她一讽刺,极西扫向前座的眼神更加锐利,吓得伦恩只差没把头埋进方向盘里。
“你可以继续嚣张跋扈下去,反正那也没多久了。”极西双手抱胸,阴飕飕地说。
这句话成功的堵住了紫芙刺耳的笑声。
“你到底是谁?”她强出口镇静。
“冰川极西。”他微笑,露出一口白牙。
冰川极西?!“你就是那个恶名昭彰的拍卖者?”光是听名字,她以为拍卖者是个日本人,没想到——
“正是在下。”极西诚实以对。
“那……杰德·安卡森?”紫芙的眉蹙了起来。
“假名。”他干脆承认。
“葛老夫妇呢?”她不信,那么热忱对待她会是虚伪的?!
“临时演员。”极西倦怠的打了个哈欠。
“昨天晚上……葛郡的传说也是?”紫芙难掩脸色白了白。
虽然当时她被他瞎捉弄而气得半死,可是,她以为那是他不想暴露弱点,而刻意用玩笑掩盖。
难道不是吗?
“当然是唬你的。”极西连一个眼神都做得给她,显示她迭声的质问多么无意义。
他骗她,不,这不算新闻。试图骗她的人何止成千上万,可是她居然上当了,信以为真,连枪都丢了,这才是新闻。
“你在耍我!”紫芙拳头握紧,紧得指甲深掐进手心肉。
“是你先开始的。”极西慵懒的闭起眼,眼皮掀都没掀,“别忘了,是你胁持我上车,是你选择到酒庄,也是你决定相信我,而把枪丢了。”
他字字句句冷嘲热讽,紫芙全然无法反驳。
“说的好。”她口气如冰,“一切是我咎由自取。”
他是个卑鄙、阴险、狡诈的小人,那又如何?总好过她愚蠢、无知,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钞票!
“冰川先生打算如何处置我?把我送回匈牙利吗?”她紧绷的问道,声音里全无半点情绪。
极西瞟了她一眼。
“不。”他轻轻吐出一个字,面无表情,“昆德拉已经把你卖给我了。”
他的话如同闪电雷极朝她一头劈来,让她全身僵硬。
“什么意思?”
“我是恶名昭彰的拍卖者,你是我的所有物,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他冷漠得像是他们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事。
紫芙瞅着他,他的表情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冷酷无情。
这是那个备受葛老夫妇呵护的小男孩吗?这是那个啜饮着白酒倾诉心事的男人吗?
“想知道我是怎样教训昆德拉的吗?”紫芙忽道。
极西警戒的看向她。
她冷不防的一腿劈来,极西伸手想抓她,却扑个空。
紫芙纤细窈窕的身段滑溜得像条鱼,翻身向前座,她一手握住伦思的领带往下拉他的头撞方向盘,一脚用力踩在刹车上,另一手推开驾驶座旁的门。
伦恩试图阻止,她冷一笑,手肘屈起奋力撞击在他男人最脆弱的所在,伦恩痛得哇哇哀叫。
“我就是这样让昆德拉绝子绝孙。”她朝着后座对她伸出猎捕的手的极西笑言,“有机会让你也试试。”语未随即杏影无踪,她已经滚身下车,极西再次扑个空。
他想追,但方向盘无人操控,他只好向前,挤开伦恩,稳住行进得歪七扭八的车身,没想到刚才的紧急煞车让后方的车子反应不及,猛地往前追撞,后方一个施力,轮胎在雪地里打滑,车子再次撞上路边大树。
轰然一声,比昨天更大的火花乍现,两台车子冒出的烟雾冲天。
冰川极西踹开门下车,愤怒让他的表情冷若冰霜,愤怒让他吼叫的口气像是要杀人似的,“伦恩!”
伦恩连滚带爬的下车,“杰、杰……不、不,老板。”
“你可以再慢一点。”极西阴森森的逼视着他,“再迟钝一点。”
他讨好的笑。“请吩咐,老板。”
“把附近所有交通要道守住,这点你办得到吧?”
“当然没问题。”伦恩胆战心惊的比了个OK的手势,小心翼翼的问:“老板,你要亲自去追啊?”
“难道你去追吗?”极西冷笑反问。
“不!”那凶婆娘,他求他去,他还不肯咧,“请,请追。”
“再给你一个任务。”极西拿了把枪上弹匣,口气低沉吓人,“不
管她的代号是红澄黄绿蓝靛紫,给我查出她的真名。”
伦恩屏息咽口水,连退三步。
极西冷笑,“办不到?你就会知道白自己的下场。”
※ ※ ※
泥地上,松针和雪渍在她脚下扎扎作响。
紫芙气喘吁吁的奔跑着,脚伤未愈,还尚有疼痛,但是她顾不得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