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死老鼠?”
欧巴桑气急败坏地从柜台内走出来,然后匆匆忙忙朝电梯走去,真是老天在暗中帮助,楼上可能有客人要下来,电梯已经又升上去了,只见欧巴桑拚命地在按键钮。
蕴娴只需要几秒钟就够了,感谢旅社的住宿登记习惯,每个客人都会留下证件上的住址,趁着柜台上没人的大好机会,蕴娴很快地伸手过去把搁在里面桌上的登记簿翻转过来,她迅速地寻找着葛凯威的名字,他很小心,登记的是英文。
“九龙,英女皇大道……”
她很快地默背下那上面的英文地址,然后头也不回地朝门口外面匆匆走出去。
***
在三○九号房内的凯威,自从蕴娴离去之后,他便把电灯再度熄灭;在离床铺最远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他把自己隐藏在一个同时可以看见房门口和落地窗小阳台的黑暗角落里。
他把手枪再上膛检查一下,然后两手合握地搁放在大腿上;他想合起疲累的眼睛休息一下,却了无睡意,满脑子里尽是蕴娴的影像……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他的脑海里刻划下不可抹灭的深刻印象,她那些天真单纯得近乎愚蠢的言行举止,让他忍不住会心一笑。
这下子他该不会是麻烦大了吧?为什么他的心思受到这位清丽女孩丝丝牵引呢?为什么他无法把她从思绪中排除呢?
二十八年来,他在所谓的“流氓世家”长大,因为命运的恶意安排,他即使想脱离这纷纷扰扰的江湖,也因为和养父之间的一层关系,而让他身不由己地待了下来。
现在呢,养父葛天铎已经中风住院一段时日,虽然他的财产也够称得上富豪级,但在卧病时,身旁所剩的也不过是几名忠心耿耿的弟兄和贴身保镖,养母早在十年前就诉求离婚、脱离了这一切,也一同带走了葛大佬惟一的亲生女儿葛静薇。
这些年来,凯威一直在葛老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定时前去探望养母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她们离开葛家时,只要求能过一份平静而平安的平凡日子,半毛钱也不要求带走,凯威则无法放下心中的那份责任,不时地给予养母和妹妹财物上的支援。
这些年也就这样地过去了,直到葛老一中风入院,帮派中立刻群龙无首地引起纷争大乱,争的不外是名、是利、是权力、是地位。而更令人心寒的是:带头争得最厉害的,竟是葛老的亲弟弟葛天声一帮人。
为了洗刷葛天铎莫须有的黑锅罪名,凯威这一阵子香港、台北两地飞来飞去,日夜分分秒秒担的是被暗杀的心。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也该是他返回香港的时候了,但是谁又料得到,竟然莫名其妙地又冒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高蕴娴!
直到遇见蕴娴之前,凯威的心就像是一池死水,从来不曾起过任何激荡涟漪,他也不曾寄望这一辈子能在感情上有所归属,但是现在他发现,他的一颗心却再也无法平复了……
老天爷也真是会捉弄人,为什么在此际帮派内部争夺最如火如荼的时候,让这个不怕危险、不怕死的女记者出现?还声称要独家报导“上海帮”的内幕秘闻?
他该怎么办才好?按照以前惯例,只要有女孩一靠近他,他就马上逃之夭夭,这一次他要逃吗?但是他又替她的安危担心,有股想去保护她的冲动。
他要为了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迷糊女孩挺身而出吗?
他到底是该阻止蕴娴前往香港去调查采访,还是不惜背叛养父、不惜和“上海帮”面对面冲突,藉由她的报导抖出帮派一切,继而让这一场黑帮斗争平息呢?
在黑暗之中,凯威矛盾得难以入眠……
第三章
天母,高家巨宅。
蕴娴回到家时,已经是过了八点钟的事了。
此际,高氏一家人已吃过了晚饭,正坐在客厅中休息聊天。当蕴娴一进门来,高家二太太马上心疼不已地说道:“蕴娴,你这丫头怎么忙到现在才回家?吃饭了没有?”
蕴娴把皮包往茶几上一搁,心事重重又加上疲惫不堪地夹在高夫人和高二太中间坐下来。
“二姨,我不怎么饿。你应该去看看珞庭哪,她到现在还在加夜班,比我还惨!”
奕风虽然很心疼珞庭,但是他早先打过电话去问候了,所以并不是很紧张,他只是半带着笑向妹妹说:“那,怎么还老是叫人家珞庭呢?该改口叫嫂嫂了吧?现在先练习一下,以后才不会改不过来嘛!”
这时高夫人盘算了一下日子,也加进来轻啐蕴娴道:“说的也是!离结婚,现在只剩一个月了。蕴娴啊,你每天跟珞庭在同一栋大楼上班,也别老是这样没大没小的,教熟人听见了,那多奇怪啊?”
蕴娴朝妈妈扮了下鬼脸,然后缩到二姨的这一边找掩护,理直气壮地回嘴道:“有什么熟人啊?而且,哥,我警告你喔,我跟珞庭可比你跟她还要要好,小心我叫她修理你一顿!”
“噢,老妹,拜托放我一马,我好怕喔……要是珞庭跟你比跟我还要好,那她干么不嫁给你啊?”
啊?全家都被这玩笑话逗乐,笑歪了嘴。
在一旁一直含笑观看着的高屹云,自从轻微中风之后,虽然有半边身子活动不是十分灵活,但是讲话倒听不出有什么异样。他瞅向女儿促狭地问道:“那,蕴娴,你们报社里,不是还有一个‘熟人’吗?”
“对呀!我这阵子忙着你哥哥的婚事,都忘了问问你,你跟罗家大少爷到底交往得怎么样?”高夫人也热络了起来。
连高二太和奕风也都把目光集中过来,蕴娴感到像全身爬满蚂蚁似地浑身不自在,她兴趣缺缺、意兴阑珊地敷衍两句说:“上班就上班啊,什么交不交往?”
高老没注意到女儿言语中的不快,径自说:“竞洋长得一表人才,家族又是报业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么好的对象上哪里找?”
“打灯笼啊!”蕴娴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高夫人立刻斥责道:“蕴娴,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可以这样跟爸爸说话?”
蕴娴深深吸了一口气,轮流看了全家人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定在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上,说:“爸、妈、二姨……你们不知道,竞洋只是衔着金汤匙出生而已,他可不像哥哥一样那么有责任感,别说是要把家族企业发扬光大啦,我看他守不守得住还是个问题!”
经她这么一说,高家三老全无语地盯视着她。
倒是奕风觉得很好奇地问道:“蕴娴,我还以为你向来对企业管理不感兴趣,没想到你才去上了一个月的记者班,就已经把人家的企业前途探听清楚啦!”
蕴娴狠狠地白了哥哥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哥,你到底是在帮哪一边的,他们要把我跟个小白痴弄到一块儿呐!”
“啊!你怎么可以骂人家小白痴呢?”
“噢,对不起,我说错了!也许我应该叫他超级玛莉天才儿童。”
蕴娴语带讽刺地说完,又笑得很假地朝着哥哥眨眨眼睛;奕风听懂了她的意思,立刻爆出一串笑声,只有三位老人家在面面相觎。
“什么超级玛莉?要讲就讲白一点,你跟你哥哥在打什么暗号?”高夫人数落了她一番。
奕风忍住笑,不轻不重地向高夫人解释道:“妈,那是一种很流行的电动玩具啦!”
蕴娴也逮住了机会。“你们想想看,一家报社那么大,每天几千名员工都忙得不像话,副董事长却坐在他豪华办公室里打电动玩具,就是有金山银山,将来不被他败光才怪!”
说的也是有道理,不过高老却很中肯地说:“蕴娴,话是没错,可是你也不能以一件小事来论定一个人。再说,经营企业谈何容易?竞洋当然还有很多事要学,不过有他老爸在后台顶着,啥米拢无惊啦!”高老又苦口婆心地劝女儿道:“蕴娴,你就把竞洋当个朋友交往看看嘛!当然了,如果能够传出佳音,那也是最门当户对的!”
一提到“门当户对”四个字,奕风的脸上立刻现出一抹不予苟同的表情,蕴娴则口没遮拦地向高老问道:“爸,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还在讲求这个?那哥哥跟珞庭的婚事,你又怎么说?”
高老一时被女儿堵得说不出半句话来,他支吾了半晌,最后只好说:“你哥哥和珞庭是因为有了感情,感情才是最重要的!”
蕴娴松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我觉得自己好幸运喔,因为我有三个开明又开放的爸妈。不过,爸,你所谓的只要有感情就好,那表示不管对方是谁喽?”她故意试探着。
“什么意思?你这丫头在跟爸爸玩什么花样?”
“譬如说啦,职业不分贵贱,只要有感情,这万一他家是在开赌场、麻将间的,或者是,呃……流氓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