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一黑,但又立刻睁开眼睛。
他一定得赶上去,意外、意外不能再一次发生!
恐惧的汗水渗进了他的眼睛里,遥远的过去和可怕的现在仿佛重叠起来了。
他看不清、看不清……
妈妈……
舜知……
彩虹矫健地在牛只之间穿梭着,直到他们终于越过牛群跑到甘舜知的前方。
利海粟将身体放低,单手拉着马缰,两条有力的长腿紧紧夹住马腹。
甘舜知几乎要放弃了,就在她再也骑不动的同时,她整个人被用力一拉,同时往上提。
下一瞬间,她已经安全地贴住了一具汗湿的躯体。
她双腿无力,双手却知道要紧紧地抱住他。
利海粟没有停下来看那辆脚踏车的惨况。
“抱紧。”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然后他拿下他挂在身上的绳子,抛出绳圈。
此时其他牧工们已经跑到牛群的左前和右前方,手里也都拿着相同的绳圈。
已经不再被追赶的牛群在看到甩动的绳圈后,渐渐地缓下速度。
倪家牧场的人则随着倪可衮出现在他们的牧场边界,严阵以待。
两家牧场的人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像这样共同对抗着一件突发的意外。
当然,牧工们私底下的来往还是有的。但是两个牧场主人的失和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因此没有人敢怀念过去彼此互相帮助的那个情景。
然而那壁垒分明的疆界似乎在今天被打破了。
多年来没有人办得到的事,被一群乳牛,以及一名城市来的娇小女郎给办到了——虽然是一件意外。
牛群即将抵达倪家的边界。如果它们继续冲了过来,倪家这边也会惨兮兮的。倪家牧场的牧工们紧张地等候着老板进一步的指示。必要时,他们可能必须射杀那群牛——即使是利家,也不会反对这么做。发狂的牛非常危险。
最后,牛群在倪家牧场的边界前停下来时——
奔腾的大地瞬间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好半晌,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任何声响。
前所未有的寂静降临于这座山谷。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倪家牧场的主人缓缓举起了手,他身边的牧工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放下已经高高举起的麻醉枪——当他们老板叫大家准备麻醉枪而不是猎牛用的猎枪时,其实他们就已经知道,尽管两个牧场主人失和已久,但他们毕竟是相识多年的朋友——至少曾经是。
倪家牧工手中的麻醉枪放下时,欢呼声在男人们之间爆了开来。
“唷呼!”
利家的牧工纷纷下了马,与倪家的牧工拥抱在一起。
欢笑声取代了不寻常的寂静,充塞在山谷间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里,隐隐地,似乎有什么事情被改变了。
遥远的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响雷。
每个人都不禁抬头看向头顶上仍然清湛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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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
甘舜知突然被推下马。
她跌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利海粟一句话也不说地丢下其他人和已经开始在草地上啃起青草的乳牛,一个人掉头离去。
她看着他僵硬的背影,为那孤独的姿态感到一股莫名的心痛。
倪可衮跑过来扶起她。“有没有受伤?”
甘舜知只是摇头。
“真的?”
“只是被吓到了。”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阿德也跑了过来,搭住她的肩。“阿舜,刚刚真的好险喔,希望再也不要发生这种‘意外’了,不然我的心脏铁定会停止。”
“我觉得最好请医生过来检查一下。”江哥抹着汗说——这回倒是没有人扁他。
老陈摇摇头。“好在没事,不过不是我在说,阿舜啊,你的平衡感实在有够不行的!”
甘舜知尴尬地笑了笑。“听说是因为我的左脑比右脑大的缘故。抱歉抱歉。”
“哈哈哈,你确定不是左山比右山高?”阿德开起有色的玩笑。
甘舜知不知道该不该感激阿德开的这个玩笑。“前几天我看你走路歪歪斜斜,想必是左边的蛋比右边的大喽。”她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阿德搔搔脑袋。黝黑的脸庞有点潮红地道:“你是不是偷看过我洗澡啊?不然你怎么知道?”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出声。幸亏有这一笑,才能把刚刚累积了一堆的肾上腺素给消耗掉。
倪可衮翻了翻白眼。“够了吧。”利家的人都这么粗鲁吗?“我相信甘小姐对蛋的品种和大小一点兴趣都没有。”
甘舜知微微一笑。“是的,我只对夜市里一串十元的那种感兴趣。”
江哥很认真地评估过情势后,说:“需不需要找医生来看一下?”
“看什么?”其他人不大懂这句话挑在这时候说的原因。
他叹息了声。“我觉得在场每个人都得了泛佛洛伊德症候群。”
所有人都笑了。
甘舜知十分感激他们将这么严重的事情当成一件“意外”,并且轻轻松松的来看待她所犯的错。她真心喜欢这群善良诙谐的人。
然而在配合大家层出不穷的笑话时,她心里还是不由得记挂起刚刚不发一语离去的那个背影。
他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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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残局的时候,利树宽看着那辆被牛群踩成破铜烂铁的脚踏车。心里记挂着他的侄儿。
海粟……终究还是没有从他母亲的死亡阴影里真正的走出来。
时间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那么多年来都没能将伤痕抚平的话……
13 是不是每个问号背后都必须有一个明确的解答?
甘舜知其实还是受伤了。
她的大腿和小腿肌肉有轻微的拉伤,让她好几天不良于行。
留在旅馆休息的这几天,似乎比其它时候更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眼看着她续请的一个月假期又过了大半。先前来到这里时所感觉到的那种平静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来旅馆的那个晚上,心里压抑不了的莫名焦躁。
躺在舒适的床上,她竟然失眠了!
房里没有开灯,她穿着她唯一的一件睡衣,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大概是几十分钟前吧。那时她看了桌上的时钟,大概是凌晨一点多左右。
现在她则不太确定是几点了。
总之,感觉上就像是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她睡不着。而睡不着的原因,除了体内那又重新燃烧起来的焦躁以外,可能也跟窗外隆隆作响的雷声有关。
最近常常打雷。但是天气一直很晴朗,没有下雨的迹象。
然而今晚不同。她敏感的鼻子可以感觉到空气中饱含着水气。今晚会下雨。
过去一个多月来,不是晴天就是阴天,但即使偶尔天边飘来了几片乌云,也很快就会散去。让她几乎都要以为这里永远不会下雨了。
看来今晚她会见识到山谷的大雨。
虽然没点灯,但半敞的窗子不时出现闪光。伴随着雷声,她知道那是闪电。
又过了十几分钟左右,还是培养不出任何睡意。
甘舜知放弃地下了床,走到窗旁。
恰巧一个巨大的闪电自天际爆开。霎时远方山坳上方的天空,层层密实的低矮云层被那道闪光映照得美丽万分。雷声在几秒钟后出现在同一块区域。
雷电不断地在那片雨云层下辉映着华丽狂野的舞蹈。
前一分钟,她还站在窗前赞叹大自然的奥妙。下一瞬间,她已经走出旅馆小屋安全的庇护,赤着脚来到了黑夜与闪光笼罩下的草原。
站在空旷的原野上,着了迷一般,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比北极光还要震慑人心的闪电磁光。
真恨她没有足够的辞藻能完美的形容出那壮丽的大自然景观。
她只能呆呆地站在草原上,证叹着在每一回许多道闪电一齐在空气中爆裂时,交错的电花掩映出宇宙星云般的云影。
而她的心,也随之激动不已。
仿佛安逸不是她真正所图,危险才是她一心向往。
这个念头让她被吓住了。
但是她还是无法将视线移开那银色的闪光,只能在隆隆雷声落下时,紧紧地捉住襟口,像是要阻止心脏从喉头跳出。
雷声是这样的震耳。以致于甘舜知无法立即藉由声音分辨出,那在原野上疾驰的马匹和骑士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
当那名骑士出现在地平那一端时,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天上掉回了人间。
每当闪电击下,发出数分之一秒夺目的闪光时,她就会看见他脸上那压抑扭曲,仿佛极度痛苦的表情。
海粟!
甘舜知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情景。
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几乎跟现在一模一样。这是关于他、她所无法探知的一面。因为每当黎明来临,这个只在深夜才会出现的黑暗骑士,便会躲藏回到他内心最封闭的地方。
贪图安逸的那个她,希望永远不要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