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我都知道。”他轻轻叹口气。他的压力为什么这么大?难道他真的无法挣脱 出他的宿命吗?当初获得明珠的青睐时的受宠若惊和骄傲,如今早荡然无存,取而代之 的是无尽的苦恼和沉重的负担。他知道他以往对明珠的爱意已被她一点一滴的消磨殆尽 ……史念祖不顾他的感受,兀自说道:“……这几年来我们‘旭日’的业绩每况愈下, 和十年前相比较,跌落了六成以上。而且情况一年比一年糟,去年的营业额只剩下十一 亿,而且一直是内销在贴补外销……”
又来了,他最怕父亲提起这件事。他认为要解救他们“旭日”食品的危机,他只有 娶叶明珠一途。
“旭日”原来是史家的家族企业,但因多年前一次危机,接连引进了多家财团的资 金,史家实际只占了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形成了好几家集团鼎立的局面。因此“旭日 ”自总经理以降皆是聘请外来的人才,经营方针也像多头马车,方向不一。秉忱认为“ 旭日”就是因为各大股东互相掣肘,使得总经理莫衷一是,无法在市场放手一搏,而输 给其他的竞争者。
两年前,各大股东为了提升“旭日”的竞争能力,重金聘请了一位相当精明干练的 总经理,大力改革公司的弊病。这位总经理果然不负众望,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他采 取了一连串极有效的措施,精简人事,并关掉一家亏损连连的生产工厂,并将老旧的机 器设备淘汰,换上高效率的新设备。但由于改革的步调太快,造成了一些不良的效应, 公司内人心惶惶,员工无心工作等等。而公司的运作靠的是人事,若员工无心为公司工 作,就遑论其他了。
结果这位总经理迫于公司各大集团的派系势力,只好向董事会提出辞呈。最令人扼 腕叹息的是董事会竟通过他的辞呈,以确保各大股东的势力均衡。
这对史家来说是最难堪的。毕竟“旭日”是史家创立的。
“秉忱,叶家的‘金鑫’集团在‘旭日’占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只要你和明珠结 婚,这百分之二十的股权就是明珠的嫁妆。这么一来,我们就拥有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 ,重新拿回经营权,到时就可以依照我们的想法经营,不用再让其他的股东牵制,如此 一来‘旭日’才会有希望在市场上和人家竞争。”史念祖如今全把希望寄放在秉忱身上 ,他斩钉截铁的对他保证:“秉忱,只要我们再拿回经营权,我保证一定让你当‘旭日 ’的总经理。”
在以前秉忱是十分赞同父亲这以联姻为手段的策略,但谁知到了今天,他却忽然发 现自己成了被牺牲的祭品,这种转变实在是太讽刺了。他谁也不能怪,只怪自己一时为 明珠的美色迷惑,迷迷糊糊的对她展开疯狂的追求。如今是“船到江心难补漏”,他能 怨谁?当初可没有任何人逼迫他去追求明珠,而明珠也没有先追他,她是被他“追”上 的。
如今再来反悔,是不是太迟了?他认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的。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我不再多说了。”史念祖将他斥退,让他自己去烦恼吧。
秉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到底要不要救“旭日”?真的非得牺牲自己的婚姻,才能 解救“旭日”吗?如今世道维艰,商场上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就连他们自己领导的这一 家代理美国名牌的化妆品公司,也因进口化妆品市场开放,而让出一大片市场的大饼给 那些进口化妆品公司分食。这种种打击,使他们不得不费尽办法令“旭日”振衰起弊!
史家自史念祖以下,秉忱尚有两名兄长,史秉义和史秉德。他们还有一个妹妹,叫 史秉纯,长得美丽又可爱。他们莫不把希望寄托在秉忱身上。一旦史家和叶家联姻,除 了能夺回“旭日”的经营权外,叶庆松素来疼爱他的掌上明珠,他的“金鑫”集团资金 雄厚,必对史家的“旭日”集团有助益。
这一切的一切令他感到绝望。难道他非得为了他的家人牺牲不可吗?他可有一丝一 毫的希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忍不住为自己感到悲哀。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明珠在愤怒之下,弃他而去。只要她抛弃他,另寻新欢,他就 有希望了。
可是他不知道明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不知她这一回的伦敦之行会待多久?他知道 她的小姑姑最疼她,因此她才会满腹委屈的千里迢迢去“投奔”。天知道满腹委屈的不 只她一人!他也有一肚子的委屈,却向谁去投诉呢?
事到如今,他真的宁可明珠能少爱自己一点,最好能生他一辈子的气,就此与他断 绝。
事情真能如他所愿吗?祷告吧,他虔诚的祷告起来,从来没有这么诚心过。
※※※
一直到他回家之后,临睡前他仍虔诚的在祷告。可惜他还是失眠了。
凌晨一点钟,他仍眼睁睁的盯著天花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以前他虽已对明 珠失去耐心了,但他总能说服自己继续忍耐,一直想她的好处使自己去爱她。但现在已 经行不通了,他老觉得再这样持续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发狂的。
为什么?他为什么变得完全无法忍受明珠?为什么会觉得和她在一起是这么痛苦的 事?为什么?
他拉开床头柜第一个抽屉,取出如意那一条沾血的丝巾。丝巾早清洗干净了,但是 上面的血迹却洗不掉;正如这条丝巾的主人的倩影,在他心中镌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是为了如意的缘故吧?所以他才会感到特别痛苦。
若不是和明珠在口头上已有婚的,他一定会大胆对如意展开追求。她是那么的可爱 啊!可是以他目前的情况,一定要尽可能的别去接近她。他怕会伤害到她。她看来是如 此的经不起一点伤害,就像一枝夕雾草……是的,她是那么像夕雾草,细细长长的茎, 淡紫色细细碎碎的小花,看来那么纤细、那么脆弱,只怕一丁点风雨就能够将她摧毁。
不!他绝对不能去伤害她。
因此这么多天来,他没有打过电话给她。一通都没有。几天了?七天了吧?她会不 会一直在等他的电话?他不该跟她说要打电话给她,她一定会痴痴的等他的电话。
她一定会的。他回想起那天晚上,她和他道别的眼神……她一定还在等。他忽然有 一股冲动,想抓起电话拨给她,不!不行,现在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而且他不能打电 话给她,他不能伤害她!
如意……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她的名字。如意,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我不是 忘了打电话给你,而是我不能啊!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
凌晨两点钟,秉忱仍处在失眠状态。
※※※
“小姐,请替我插一篮花。”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少妇,走进“花之屋”。
“好的。”如意立即笑脸相迎,一面问道:“你大约要买多少钱的花呢?”
“五百元左右,我朋友生产,我要送去医院给她。”她是个生客,一面说一面浏览 店内的摆设。
“好,我知道了。请你坐一下,我马上替你插个花篮。噢,对了,你这个朋友有没 有特别喜欢什么花?”
“她呀……我想想……玫瑰吧?女人一般都喜欢玫瑰花。”她的口气不太肯定,是 用推测的。一面在藤椅上坐下来,又说:“你把这里布置得真漂亮!”语气是赞许的。
“谢谢。”如意一边插花,一边回头与客人应对。她选用一个中型的提篮,中央置 一个吸满水分的特制花泥。一般花店都使用这种材料的花泥,干净又方便。“你是第一 次来吧,以前没有看过你。”
“我上个月底才搬到这附近来。刚结婚。”客人说。
“恭喜你。”她笑著说。取了一把康乃馨,点缀在粉红色的玫瑰之间。送给产妇, 配上康乃馨绝对是正确的,暗喻身为人母的圣洁与光辉。另外她又插上几枝文心兰,鲜 明的黄色,使得花色更形活泼生动。
那名女客人一边看著她插花,一边又问:“那是什么花?”
“金鱼草。”她说。一边将金鱼草修短一点,插在花篮上。
“明明是花,为什么取名叫金鱼草?”她很好奇,不禁走上前去就近观赏。
“很多花都这么叫,此方说像夕雾草、飞燕草、鸢尾草,其实都是很美的花。”如 意说。最后她剪了一些蕾丝花,做最后的修饰,“你想用什么颜色的蝴蝶结?”
“红色吧,看来喜气一点。”
她一向遵照客人的意思,因此就在花篮的把手上端系了一个漂亮的红色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