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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雨雾里,头发蒙上一层茫茫水雾,依然俊朗的眉宇也是水气迷蒙,他望定了她,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保重。”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刹那间,她以为回到初识的那一刻,她不知所措地站在社团办公室门口,他出现在她身边,微笑和她打招呼:

  学妹,要报名幼幼社吗?

  我……

  那时的她,羞涩得说不出话来,瞬间跌进了他那对深邃的眼眸里。

  此刻,雨中的他,神色沉静,不再是八年前赶她离开的严厉嘴脸,也不是银行工作期间的淡漠脸色,更不是昨夜今晨的过度沉默,而是他们亲密相拥时,她所深深眷恋的温柔眼神。

  “我……”她仍然说不出话来,也叫他保重吗?

  “林桑!等等啊!等一下啊!”一位欧吉桑跑了过来,蹬地跳上车,一下子把沈佩瑜挤到车厢里。“呼呼,还好我跑得快……小姐,坐啊!”

  林桑也回头笑说:“小姐,你先脱下雨衣,我再开车。”

  “喔。”沈佩瑜赶忙放下雨伞和行李袋,慌乱地解开雨衣钮扣。

  欧吉桑一屁股坐在前面座位,开始和司机聊天:“林桑,我看到新闻了,你家老大在全国运动会跑第一名,比赛得冠军哦。”

  “呵呵,他说赚到下学期的奖学金了,这囝仔真乖,肯打拼,有机会保送他们体育系的研究所。”

  “啊,林桑,你出运啦,以后不用辛苦跑车了……咦,小姐,你坐呀,现在大家都开车上山了,很少人搭客运,都是我们住山上的人在坐。”

  “小姐好了?”司机从后视镜笑眯眯地瞧她,立刻踩动油门。

  “哎……”沈佩瑜想喊等一下,她手里有一件湿淋淋的雨衣,脚边还有一把雨伞,可是车子的震动让她急忙扶住座椅。

  车窗拂过雨丝,外头的康仲恩跟她挥手,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下意识地往后走,以为他会定格在后面的车窗,她也可以捉住那抹难以忘怀的微笑。

  车子往前驶去,掠过雨、雾、花、树,他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转过一个弯,缘山居也看不到了。

  她终于坐了下来,抱著一团湿透的雨衣,心口挥之不去的仍是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她告诉自己,是结束了,她今生的爱情都结束了。

  第四章

  假期结束,生活恢复正常。

  沈佩瑜靠在沙发软垫上,蹙拢眉头研读资料,又是一个在家加班的夜晚。

  电话铃响,她知道是谁打来的。

  “Grace,你们楼下的警卫发什么神经病?我就在门口,他不让我进去,你下来说一声……”庄彦隆气急败坏地大叫。

  “是我吩咐他,不让你上来的。”

  “什么?Grace,你说什么?”

  “庄先生,我们结束了。”

  “Grace,等一下,你不要生气……”庄彦隆似乎调整一下呼吸,改以最缓慢的磁性声音说:“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跑到屏东去,可是那女人吵到社会局的人都出面了,我不得不留下来处理。接下来你也知道,我本来就安排到美国接洽厂商,我每天都打电话给你,可是你不是关机,就是电话留言;打去银行也几乎不在,Grace,你知道我有多急?一下飞机就赶了过来。”

  “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Grace,不要这样,我选了一颗钻戒,专程来向你赔罪。”

  “你不是有你男人的尊严吗?我承担不起你的赔罪。”

  “唉!Grace,我错了,好不好?要不,我们下星期再去度假?我保证这次不再让其它事情打扰我们,你要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我工作很忙,没办法请假。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挂断了。”

  她直接挂断电话,拔掉插头,打算明天就去换一个号码。

  这次慧剑斩情丝,她很讶异自己心情之稳定、处理之明快,不过哭了一夜,她就知道该怎么做:或许,她根本不爱庄彦隆,他只是填补她感情空窗的替代品罢了。既然不好,也不适合,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丢弃。

  她拿起手机,她的手机也换过门号了,她不怕庄彦隆再打来骚扰。

  又是星期五晚上,也该打个例行电话回家报平安了。

  “喂!”那边传来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妈,我是佩瑜。”这个妈妈,是她五岁以后出现的继母。

  “哎哟,佩瑜啊!”沈妈妈夸张地惊喜叫著。“好久没看到你了,我才跟你爸爸说,不知道佩瑜在外面生活得如何,你爸爸叫你搬回来住,家里有人煮饭打扫,你回来也轻松。佩瑜,回来住吧,不要让爸爸妈妈担心。”

  她父母会担心她才怪。沈佩瑜淡淡地说:“我住这里离公司近,附近有超市、餐厅,买东西很方便,你们不用担心。”

  “唉!你总是这么说,你毕竟是我们沈家最小的女儿,我最挂心的就是你,偏偏每次你打电话回家,我们都不在,李嫂讲话不清楚,不知道你到底好不好。佩瑜,星期日回家一趟吧?”

  “好。”

  “佩瑜啊,有些话,咱母女私下说说吧,我怎么听你二哥说,你交了一个有老婆的男人?”

  “他早就离婚了,而且我跟他分手了。”

  “呼,分了最好。我说佩瑜,女孩子千万不要交上有妇之夫,他占你便宜,吃亏的都是你自己,万一让他老婆抓奸,还要被抓去关,你要小心啊!”

  她这位继母应该是最幸福的第三者吧,元配才刚死,她就进门接收了四个女儿,连带“外面生的”两儿一女也鸡犬升天,难怪明白前因后果的亲姊姊们一直不愿意喊她一声妈妈,她却是年幼无知,敌我不分,从小就喊习惯了。

  “妈,你不用操心,感情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佩瑜,你几岁了?二十五?”

  “我满二十八岁又七个月了。”

  “哎哟,瞧瞧我老人忘性,唉,你二十九喽!不要再拣东拣西了,妈妈这几年来,台湾、美国、加拿大、日本帮你介绍那么多人,你就一个也看不上?”

  “婚姻的事,不能勉强。”

  “现在你回来那么久了,心也该定了,我再帮你找一户好人家,安排时间相亲,一定要把我们朝阳集团的小子金风风光光嫁出去。”

  “嗯。”相就相,她自有应付的方式。

  “佩瑜啊,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你要念书、要到外面工作,爸爸妈妈就由你去;你想自由恋爱也没关系,只是我们的身分不同,有人肖想少奋斗二十年,存心欺骗我们沈家女儿的感情。你看看你二姊就知道了,当初我就说那个姓林的心术不正,你二姊不听,硬要跟他结婚;你爸爸也算疼女婿,帮姓林的安排职务,谁知道公司被他搞得乱七八糟,还拿钱去外面养女人,唉!当初你二姊听我的话就好了。虽然我是后母,可我把你们四个当做亲生孩子,你们对我不满、不肯叫我妈,我都忍下来了,妈妈不求什么,只求你们姊妹幸福啊。”

  “妈,我都明白。”她有些烦了。

  “唉!佩瑜,你从小就是最乖的孩子,也不枉妈妈疼你。”沈妈妈的声音很感慨,又是说个不停:“你现在更懂事了,不像以前,爱上一个人就死心塌地,我那时候真是吓死了,你一个女孩子跑去台中找男生,你四姊劝都劝不回来,还好我去骂那个小伙子一顿,让他知难而退,他家都破产了,还敢肖想我们朝阳集团的千金……”

  “你说什么?”沈佩瑜浑身一颤。

  “啊?佩瑜,妈妈是为你好,你看,那个男生他家工厂爆炸烧光了,死了两个工人,他爸爸也烧得躺在加护病房,他妈妈又有什么心脏病的,不是我无情,而是他家情况这么糟糕,他巴住你,还不是想透过你,跟你爸爸拿点钱?妈妈是个明白人,一眼就看穿他的目的……”

  “你跟康仲恩静过话?你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你都忘啦?我特地下去台中,带你回学校考期中考,哎呀,那么久的事情,什么时候碰上他都忘了,你忘了也好,我就说初恋最不可靠了,小孩子的游戏,玩玩就算了,不要当真。”

  “妈……”这声妈喊得十分艰涩。“我还要赶公事,有事回家再说。”

  “你回家叫李嫂帮你炒几样菜,我们不在家,你就自己吃啦。”

  电话那端传来绝情的嘟嘟声,刺得她耳膜发疼。

  她缓缓放下手机,关掉电源,放到桌上,她看到自己的手掌在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妈妈见过康仲恩?他会赶她走,就是因为妈妈说了刺激他的话,让他自尊心严重受损,忿而迁怒于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吗?

  揪心的一幕飞过眼前,回忆让她的心再度淌血。

  归纳那天在医院的情况,应该是她出去买东西时,继母到加护病房找她,遇上了康仲恩,大概冷言冷语说了一些话,然后她回来,他就向她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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