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淑和维祈是在场唯一的一对大人,其余全是精力旺盛的青少年们。一堆团康活动玩下来,三名大专辅导员几乎倒嗓累瘫,青少年们却玩兴正盎然。
她是很佩服李维祈出的活动点子,但也不能坐视大专生们被他闲闲操个半死。终於,晓淑老师端出领队架式,要男生女生分组围成圈,静下来好好查考圣经。
大夥马上要死不活地哇哇叫,嚷嚷受不了。
晓淑完全不为所动,铁著心肠彻底执行。
「我们借宿人家的教会,不是用来玩,而是用来预备我们要办的四天三夜福音儿童营。如果你们自己都不好好读圣经,还想怎麽传福音?」
说的是很有道理,但她的一板一眼仍旧引来怨声载道,个个臭著一张小脸,摆明自己就是不爽她的带领。
「李维祈弟兄。」她故意严厉点名。「就请你负责带男生那组查经。」
别想赖在一旁凉快打混。
他仍瘫在舒适的大藤椅内,只挑了挑左眉,算是回应。
「你是身体太虚弱了所以无法带领,还是因为你才刚受洗不久根本没在好好读经所以无法带领?」
尖锐的娇讽,闪爆室内凝结的气氛。雷电交加,连原本撒泼撒赖的年轻人们都瞪大眼珠,等著看好戏。
这些半大不小的鬼灵精们,早就嗅出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却不管怎么套都套不出点口风,只好贼贼等待他们自露马脚。
李维祈冷眼钉她脑门一记,霍然起身,慑退了好些年轻人。他拍拍屁股,潇洒踱往围坐在软垫上的男孩们。
「好!我们来从圣经的原则,分享一下彼此男女交往的心得。」
这话一出,立刻赢得男孩们激烈附和,欢呼叫好。女孩们这方也传出声浪,既是羡慕男生那边生动刺激的话题,也是暗暗抱怨晓淑的死板无趣。
完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往李维祈那里去。虽然她带领著女孩们的小圈圈围著她席地而坐,却没一个在看她,全引颈遥望男生那边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喂,姑娘们,请把你们的头转回来吧。」晓淑努力幽默,使劲儿展现轻松。
「晓淑老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男生女生分组讨论?」
因为资深前辈的指导手册上就是这么教的。「分成两组可以谈谈不同的话题啊,而且人少一点,大家分享看法的时间也比较多。」
「可是男生那边的话题比较有趣。」不满的咕哝逐渐扩大。
「我们这边的也很有趣喔。」她硬著头皮继续开心。「来,把我们这张查经的资料传下去吧。」
女孩们皱眉的皱眉、噘嘴的噘嘴,直接对著晓淑准备许久的查经资料大展不屑。
「我们一起翻开圣经,哥林多前书六章十八节——」
「晓淑老师最假了。」
一句隐隐嘀咕,狠狠捅入她的心。
「我们呃……从第十八节,一个人轮流读一节,念到第二、二十节。」
突然间,她眼前的资料一片模糊。大事不妙!
「你们先念,我去上个洗手间!」
她匆匆起身奔去,几乎是落荒而逃,赶在自己哭出声的前一秒,急急把门关上。
刹那间,娇颜皱成一团。她背靠著门板,虚软滑下,蹲抱在自己的膝头上,涕泗纵横。她可以咬牙忍住哭声,却挡不住淘淘泪势,连鼻水都失控,狼狈万分。
她以为她够认真了、够投入了、够努力了,一切该做的预备她全做了,能用的方法都用尽了,结果她的带领还是遭到青少年们的鄙弃。
教会内虽有许多热心服事的人,却很少有人敢碰国中生的族群,因为实在太难带、太折磨服事的人。可是她甘愿主动投入,乐意自掏腰包为此上课、花时间陪伴。但这好像不是只凭一颗热忱的心就好,还要天分。偏偏她就是没这天分。她准备了一、两个月的资料,费尽心思去编排青少年会喜欢的字体与画面,努力将艰涩的经句口语化,激发他们思考的兴趣。结果,一切心血也不敌李维祈一句话。
她真的很想放弃算了。原本就没人请她来帮忙,是她看见这里有需要,便满腔热血地跳进去。也不先秤秤自己的斤两,就多管闲事。
其实她不必这样自找麻烦,大可优闲过她都会精英的日子。只是她不希望看见这些青少午被搁著,她愿意付出心力陪他们走过这段成长期。但是……
哎,不能再自怨自哀下去了,否则红肿著双眼出去,又得承受他们的讪笑。
她强自振作,轻快回到大会堂後方的空旷处时,发觉男孩女孩们早在软垫上合围成一大圈,乖乖坐著全神聆听李维祈的一字一句。
她静静走向围坐在外圈的大专辅导员们,顺便捡起大家随便乱丢的满地资料,收回她原先的讲义夹里。
「晓淑姊,他好厉害喔。」她才刚弯身坐下,大专生们立刻凑过来兴奋耳语。「他居然跟这些青少年直接谈『性』,吓都吓死我了。」
「可是他实在超强,连我都觉得自己乱无知一把的。」虽是大专生,性知识却跟个国中生没两样。「而且维祈哥好严肃在谈这件事,所以都没人有心思再捣蛋开玩笑。」
「嗯。」她勉强挤个笑容。
「真是不可思议……」一声崇拜的感叹酣然逸出。「他好帅,而且超厉害,不用任何花招就能吸引人听他讲话。刚刚他们问了一堆劲爆的性问题,他不但全都应付自如,还答得有够令人心服口服。该怎么说呢?他好像有某种奇特的什么东西……」
「Charisma。」晓淑轻喃。
「啊?」
「领袖魅力。」
「对对对!」
大专辅导员们在国中生们回头的狠嘘下,切切缩头反省,不敢喧哗。
她默默地将下巴架在双膝上,尽量不去在乎自己的挫折,真心欣赏李维祈天生的光芒万丈。
「所以,性是上帝创造的,你当然可以享受美好的性爱,但是要照上帝的原则来。不过现在很多人都照著自己的意思乱来,自己乱来还不够,要大家也跟著一起乱,好像这是很普通、很正常、很时髦的事。」
「那你跟晓淑老师有乱来过吗?」
孩子是天真的,但也是残忍的。因为无知,所以不在乎对别人的伤害。
全场寂静,每双眼睛都顺著李维祈的视线集中向她。年轻的孩子眼中带有审判似的好奇,略略懂事的大专生则是一脸尴尬,李维祈则是老奸巨猾,完全看不透他的表情。
而晓淑,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长长吐息。
「差一点,可是我们最後并没有乱来。」
年轻人们故意怪声怪叫,嘻笑真的假的,叽哩呱啦著彼此原本猜测的版本。
混乱轻浮的场面,哄闹了一阵子,却在维祈及她毫无动静的严谨互视之下,逐渐沉淀。一股宁静而坦然的气氛,伴随屋外雨声,慢慢涤静年轻的躁动,期待地倾听。
她没有预备任何说词,也不善拐弯抹角,只能真诚。
「我没有跟任何人乱来过,也不打算跟我丈夫以外的人乱来。」
「可是你刚自己说,你差一点就……」
「对,因为谈恋爱的时候,人会很难控制自己。」
不知为何,这些话,她竞能心平气和地望著他的眼睛说。或许,这漫漫十年你追我躲的感情游戏,早已走到了尽头。是她自己不肯面对,还在闪躲。
「当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满脑子都会想著他,想看到他、碰到他、闻到他、感觉到他在我身边。我会很喜欢他看我、跟我说话,喜欢他亲近我、捿著我、吻我。然後,好像很自然而然的,就会进到性爱。」
她停滞了好久,没人有丝毫动静。
她没有底稿,不知道这些话将继续走到多深,该停在何处。
「其实,这一点都不自然而然。」交握的纤纤玉指逐渐蜷紧,紧得十分用力,紧得发抖。「如果一个男生不珍惜你,他是很容易会跟你发生关系的。就算他那时候是真的很珍惜你才跟你做爱,你怎么知道这份珍惜的保存期限有多久?你怎么确定他珍惜的对象只有你一个?也许不是每个女生都很在乎这些事,可是我在乎,因为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我希望一辈子跟他在一起,也希望他一辈子只喜欢我。」
「这样不是很好吗?」一个幼嫩的声音窃问。
「不好,因为你会变成别人的笑柄。」
原本有点想偷笑的青少年,被晓淑赤裸裸的实话慑住,哑口愕然她的淡然。
「如果你们立志要过乾乾净净的生活,就要有被人嘲笑的心理准备。」
这是一个癫狂的荒谬世界。淫浪放荡,视为时尚;乾净自重,反而得承受各样嘲讽与批判。
「我常常因此被人讥笑,而不是因此获得尊重。可是不要紧,我撑得下去。我犯不著为了讨好别人,或符合一时的潮流,就作践我自己宝贵的身体。」讲著讲著,她笑了起来。「我虽然把性的事情看得很严肃,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作梦,超哈罗曼史的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