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样的一位可人儿,细致得令人叹息。珠色的清丽小礼服,矜贵的长长鬈发,顶上系著的雪花缎带,比钻亮宝冠更加华贵雍容。
她似乎有著永不熄灭的盼望,殷殷等待,令人好奇她所期盼的究竟是什么,这么执著。只有她知道,自己若不坚持一颗火热的心,继续等下去,她一定会全然垮掉,再也拼凑不起来。
其实维祈哥没有准时赶来,她觉得自己多少要负点责任。毕竟,她邀约的那天只是像个霸王似地武断下令,根本没询问维祈哥方不方便。
他好像没说他会来……
但也没说他不会来!
惴惴不安的芳心,不断翻来覆去。自我怀疑,再自我肯定,以喧喧嚷嚷的内心独脚戏激励自己。
她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人教她怎么谈恋爱,不知道什么叫放弃。
维祈哥和她之间有太多的不确定,所以她一定要坚持,必须有个什么是确定的。但那个是什么,她自己也模模糊糊的。是结婚吗?
唔……维祈哥虽然不是很理想的结婚对象,但是,她还满愿意跟他共度一生的。爸爸也不是个很理想的结婚对象,他後来还不是变成了个人见人爱的好男人?
一辆计程车滑行至大门前,她也没特别注意来人。等了四个多小时下来,出了一堆急急上前迎错人的糗,她已经不太有心力去主动。直到她愣愣与下车步到她跟前的身影对望好几秒,脑袋才突然运作。
「啊!」维祈哥。「你终於来了!」
大门两侧的服务生也为她高兴。看到那张明艳的笑容,再辛苦也值得。但当他们欣然望向她苦苦等候的、的的……呃,不知该怎么说。总之,是个让人没瞻朝他笑的狠角色。
「你干嘛站这里?」低喃中,隐含厌烦。
「我怕在大厅里你可能会看不见我。」还是大门较明显。「维祈哥,呃……维、维祈,你吃了没?我本来在里面的餐厅有订位,现在已经取消了。不过按我们今天的行程图,我们还是可以散步到中山北路上的餐厅用餐。」
冷眉深锁。「散什么步?」人在饭店,不开房间,却跑去压马路?
「对啊,就是从这里一直沿著林荫走到美术馆,然後再——」
「你到底是在订什么行程?」不是说要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他、共度两人的夜晚?
她这才怔住自得其乐的笑靥,察觉到他的不爽。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搞什么?」
她不懂。维祈哥在气什么?她好不容易等到他了,为什么他一来就发火?
「你随便扯谎,说你跟乐乐在一起,就跑来这里瞎耗。现在你爸就在国家音乐厅盯著乐乐,等著揭穿你的把戏,你还有闲情去吃饭散步?」
看到她惊骇无措的糗样,他对自己更是恼恨。
不对!他不是在气她,而是气自己。她的痴痴傻等,以及毫无追讨或责备的包容,让他重重地被内疚捅了一记。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失控,一肚子无明火尽往她身上爆发。
「你不是有我的手机号码,为什么笨到连拨一下也不会?你的手机呢?!」
「我……今天没有带……」今天是纯粹只能属於两个人的宝贵夜晚。
「你自己搞不懂状况,还硬要拖著别人也跟著一起搞不懂状况才行?」
没有,她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晓得会变成这样,我本来以为……」
「现在不是谈你以为会怎么样的事,而是该怎么收拾目前的局面!」他完全没自觉到自己现正擦著腰朝她破口大骂。「你先说你的处理方案。你打算回去怎么对你爸解释?你除了安排乐乐那个肉脚帮手外,还有什么其他我不知道的烂摊子,你就一次把它全部说清楚!」
她吓坏了。
不是因为他公然咆哮的怒焰,而是他连珠炮似地轰出的一大串谴责,她没一样想过。光是假称和乐乐在一起却跑来跟他碰面的漫天大谎,就已经让她紧张得连日心神不宁,都不太敢对上爸爸的眼睛,总觉得爸爸的眼神分外犀利,好像早已看穿她的骗局。
现在恶梦成真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残局,该怎么回去面对爸爸。
怎么办?她不敢回家……
他却冷冽一句,判她死刑。
「我送你回去。」
不要!「可是爸爸已经知道我在骗他,我如果回去的话……」
「回去就没事,不回去的话,你会惨到连我都没办法收拾!」
「那我要怎么跟爸爸讲?」
「你闭嘴就行,统统由我来讲!」
她在绝望的恐惧中,被他骂出了一线曙光。「你会帮我?」
「我只是不想再扩大灾情。」只好亲自处理。
小脸立刻漾出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欣喜,淹没了原先的恐惧。原来她最害怕的不是谎言被揭穿,而是害怕自己会被他丢弃,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收拾残局。
「上车!」
「维祈。」她柔声唤住愤然坐入计程车前座的莽汉。
「你还想怎样?」事情拖得愈晚,死得愈惨。
「我很高兴你来帮我。」
他猝地怔住两秒,在车内直直瞪著她,被她触动到心灵深处的什么。
这感觉太迅速、太深入,他回应不及,只能发怒。
砰地一声,他拉上车门,悍然截断她美丽的凝望。但她太感动了,也太痴迷,全然不在乎他的冷漠与恶劣,继续对他倾吐心中的浪漫涟漪。
「你知道吗?这感觉就好像我们两个在并肩作战……」
坐定後座带上车门的刹那间,她僵住了陶陶然的笑容。
前一秒钟的欣喜与美好,都凝为冰雪。她为之飞扬的少女心,也为之坠落,当场粉碎。所有的期待都被摧毁,一切的梦想全都破灭。
她一直在期盼,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是很确定的,让她心安,让她能更有把握。但她要的,并不是这种确定……
後座深处,竟还载著一个人。
「嗨。」
之音轻蔑地以眼角招呼著,便视晓淑如无物地迳自和前座的维祈遥遥交谈。
「你的剧本是什么?」
「就说晓淑是跟我们一道出去的。」
「好啊。家教姊姊带学生出去玩,很合理。那你呢,你的角色是什麽?」
「你说呢?」
他始终语气疏离,却紧迫盯著後照镜内反映的小人儿。她没有动静,没有言语,垂著头,看不见表情。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由雀跃变为沉寂?
「那就当你是我和晓淑的护花使者啰?」她冷噱。「超没说服力,还不如乾脆说她是我们俩约会的电灯泡。」
「随你。」句子通顺就行。
「可是我跟你约会,没事为什么要带她这颗大灯泡?让她观摩人类是如何繁衍下一代?」
维祈不予回应,司机则以沉默掩饰尴尬。人一旦本性彰显,有时会粗鄙到连禽兽都自叹弗如。他只是常感厌烦,无法理解之音为何老爱在晓淑面前言行格外卑劣。她明明不是这么低俗的女人,却如此积极地自贬身价,匪夷所思。
原本该是属於两个人的夜晚,每个人心中却有著不同的版本。但是这样的布局,深深伤了晓淑的心。
他千不该万不该,竟带自己前任的女友进入这个夜晚。
前任?之音姊算前任吗?那现任是谁?范晓淑,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美了?
她凭哪一点判断她是现任的,维祈哥有承认过吗?
那些并不重要,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属於她和维祈哥的两人夜晚,为什么他要找之音姊来?
如果要拒绝她,可以用其他的方法,为什么要用之音姊把她隔在他们两人之外?如果是为了帮她圆谎,她宁可自己一个人去收拾残局。
她对维祈哥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全在自取其辱。穿上她最喜欢的小礼服有什么用?第一次学著化上淡妆又有什么用?用自己的压岁钱偷偷买了成熟的高跟鞋又有什么用?
结果就是在他和女友面前扮小丑。
车子平稳地驶向山区,只闻之音一人反常的聒噪。但他由後照镜听见了令他心头一凛的泪珠声,一滴一滴,无声落在晓淑自己的裙面上。
完了,一切都已经太迟。
车子抵达范家灯火通明的大门前,维祈下车为後座开门。晓淑一迳垂头,不曾再与他对望。哭肿的鼻子与涨红的脸,却逃不过他的眼。
他伸手正要扶她下车,却被她闪开,自己奔出车外,毫不掩饰哭声地擦过伫立院外大门的父亲,逃回家里最深最黑的隐密处,再也不要面对身後的一切。
「范伯伯——」
范爸淡然伸掌,优雅制止之音精湛的亲切演技。他神情之肃杀,令之音心惊。
「我不想听你们年轻人串供的任何理由,只要我女儿平安回来就好。」
之音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要继续演下去。
「晓淑她呃……」要命,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结巴?「我想,可能是我跟维祈的事让她……」
范爸似笑非笑地冷眯俊眸,优游中气势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