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清楚他的这副架式。这才是真正的他,十年前曾让她迷得昏天暗地的痞子面目。她现在才惶惶痛悔自己小时候的脑袋构造多简陋,这种货色也拿来当白马王子崇拜。
「你不想堵我堵得太拙,那你想怎样?」
他才懒得有问必答,迳自在浓烟後眯眼吞吐,以犀利双眸剥著她层层衣物,嚣张饱览。
干嘛这样瞪她?!有够色!她想狠狠一跺、扬长而去,又怕他会做出当场掀桌逮人的英雄行径。她想快快入座,免得自己仿佛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难堪至极,却又拉不下脸……
「小、小姐,你刚才要的冰品MENU。」服务生冒著生命危险,上前伺候。
「呃,不了。我呃……」
「给小姐一客巧克力冰沙,加上多一点的鲜奶油,洒上榛果。不要粉状,要颗粒状的榛果。去吧。」
他轻轻巧巧地就打发掉呆呆拿著MENU询问晓淑的服务生,她也呆呆地怔伫原地望向他。他还记得她喜欢吃的方式?
「坐下。」
她倏地清醒,恢复冷淡。「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淡淡垂眸,勾起一边嘴角的同时,鼻息呼出阵阵烟雾,泄漏他的轻噱。
「小猪,女孩子家耍耍脾气是很可爱,但是要选对时机。否则,会被人看做是你在挑逗我。」
「是喔。」她呸,他以为她是被唬大的吗?她现在从头到脚一身黑,包得密不透风,有什么好挑逗?
「你知道吗?男人与女人做爱最激烈的时候,往往是在大吵一架之後。所以,你现在最好别惹我,因为我会很想扒了你。」
小人儿轰地著火,愣到讲不出话。
「我年纪不小了,混也混够了。虽然自己在海外有点小事业,家里还是会希望我回台湾来处理婚事。」他深瞅自己架在桌面上的指间烟蕊,魔法师一般地低吟。「有些事情我可以自己作主,有些事就应当听从家人的安排。」
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个小女生如此向他忠言。
「生长在什么样的环境,就得受什么样的限制。」
她怔怔地缓慢回座。不是因为屈服了,而是她现在才察觉自己有点承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混乱。
他既然要跟别的女人结婚了,干嘛还跟她谈这些?
她觉得……自己好像沦为传统罗曼史中最不值钱的悲惨小配角。她付出的真心变成空的、十年的感情挫折变成空的、对他返台的隐隐期待也变成空的。
当女主角最好了,什么好事都会发生在她身上。受了打击也不要紧,反正男主角总是会站在女主角那边,而不是她这边……
好惨。她在现实的人生里,怎么会捡到这么俗辣的烂角色?」点尊严也没有。
「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
鹰眼一调,发觉她已然进入恍神状态,根本没在听他的谆谆教诲。
「小猪?」
「不要叫我小猪。」她愣望眼前端来的丰盛冰沙,中邪似地喃喃自语。「我跟你的交情没到那种地步。」
「喔?」长指闲掸,剔除余烬。
「不要以为我从前跟你告白过,我就廉价到可以任你随便利用!」
她突然爆出怒喝,所有压抑的情绪被她一拳痛痛槌上桌面。不料一辆重型消防车正好鸣笛大作,自路边粗暴驶过,摧毁了她尊贵的盛怒情势。
「你这十年来对我不闻不问,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现在却突然跳出来死缠烂打,好像重新对我有意思了却又告诉我你要跟别人结婚!你以为我范晓淑有这麽好欺负?!」
接连两辆消防车再度呼啸,警笛震天,惊动四周,连咖啡座店内和周边精品店内的人都纷纷出来一探究竟。
「怎么了?」
「这附近好像出了什么事。」
「看!车都停在转角那边!」
「你要结婚就尽管去结,想在婚前再跟其他女人搞七捻三你就尽管去,但你别把自己的事牵扯到我头上来!」气死她也。她正火在头上,没处爆发,旁边却吵得要命,逼得她愈吼愈癫狂。「你干涉我的工作、我的家庭、连我的教会生活你也要参一脚,故意作戏给别人看,好像我跟你有怎么样。我告诉你,你这招实在很烂!」
超烂!而且贱到不行!
「我最讨厌虚伪的手段,我也不屑参与!你如果觉得我以前对你的告白实在很好笑,那你大可尽管笑!」就算笑死了,她也会看在过去师生情谊的份上替他收尸。「但是不要拿这件事做为你随意耍贱的把柄,破坏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活!」
「失火了!那一栋的六楼,看!」
「怎么连救护车也来了?」事情大条了。
「喔喔喔,看到黑烟了。」
「那家是什么店?」餐厅吗?
路人纷纷聚拢,拉长颈项指指点点,兴奋莫名,仿佛切切瞻仰救主再临。
只有他俩,在杂沓人群中隔著小圆桌,坚决对战。
「如果你刚才有在用你的耳朵好好听我说,现在就不会跟我吠这些废话。」他百无聊赖地横架二郎腿,眯眼吞云吐雾,欣赏著美人发怒的娇态,遐想著她在高潮时可能有的类似激昂。
「你滚远一点,少来干扰我的生活!我最讨厌看脚踏两条船的爱情故事,更不屑那种孬种没胆的玩玩态度!我还没便宜到那种地步!」
「不好意思,竟然害你爱慕我到这种程度。」
他跩什么跩?!「我现在就跟你讲明,划清界线!你去结你的婚,去过你的日子。我也有我自己的感情生活,需要好好经营——」
他动作之迅猛,令她连眨眼的空隙也没有。
「你他妈的如果想死,可以试试看去经营什么感情生活。」他箝死她的丰润上臂,吊著错愕的娇娃,贴在她脸前切齿狠狺,「你什么玩笑都可以开,就是少拿这种话题来惹我。」
「不要说得好像你是我的什么人……」完了,该怒吼的时候她却憋得快掉泪,满肚子委屈一拥而上。
「所以我要你的配合,争取一些缓冲时间。」
「你到底在说什么……」听都听不懂。
「妈的你这对猪耳朵是专门用来卤豆干配大肠的吗?」王八蛋,这死丫头近看简直嫩得让人饥饿如仇。「你都什么年纪的女人了,干嘛还不化妆?」
「我……过敏。」擦了会痒。这跟那有什么严重的神秘关联?
顿时双方陷入台海局势一般的紧张关系,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布何样关键性宣告。
猝地,一旁掀起急吼。
「记者现在正在灾情现场为您做SNG连线报导!」
四周局面火速混乱,三教九流纷拥而至,记者勇士队各自表述,大发连珠炮。
「目前六楼火势尚未控制住!」请看!
「我们现在来访问刚被抬上救护车之罗难者的感想!先生,能不能说一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咳咳咳……我还没死,不能称为罗难者。而且咳咳咳……那个应该念作罹难者…… 」
担架上的呛伤伤患悲凄地抬著颤颤右手,遥指天际,还来不及道出和平、奋斗、救中国,就被塞入救护车,飙往医院急诊处。
「这件事暴露了台北市公共安全的弊病!」
「政府高层大为震怒,并严格督促相关单位尽速检讨!」
「本台记者在此为您——」
「啊!玻璃帷幕被烧到爆掉!」
「摄影机!快!」
「猪血糕、猪血糕、要吃快来买,一支三十块!」
「来来来,在这边帮我拍一张!」一、二、三,耶!
世事无常,人情冷暖。滚滚红尘中的庸庸碌碌,完全进不了维祈与晓淑的两人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拦这对烽火中的乱世鸳鸯。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空怅望,在何处?寂寞韶华暗度……
「晓淑。」
「维祈……」
俊眉一蹙。这是干嘛,点名吗?「我在等你的答覆。」
梦幻的娇颜呆怔。「你有问我什么问题吗?」
唔,严格说来,他的确没问,而是迳自发布执行命令。「我给你一个月的考虑时间,如果你没有任何异议,我们就视为此案通过。」
「什么案?」
「我们结婚的提案。」
轰地一记,她仅剩的半颗脑袋又被炸烂,头壳呈中空状,无思考能力。
结婚?到底是谁要跟谁结婚?
「我本来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问题。」他优雅地入座跷脚,迳自垂眸再点一根烟,闲适而危险得如义大利黑手党,对著被他塞回原位的小美人冷酷谈判。「是在一次偶然的转折下,我才开始去思考结婚的事。」
他与她,俊男美女,对坐在浪漫的林荫咖啡座,宛如一幅昼。像在巴黎的午後河岸,像在西班牙的攀藤庭园间,像维也纳的典雅大街,恋人正絮语。
完全无视周遭灾难现场的兵荒马乱及嘈杂叫嚷。
「我也不是没有权利自己选择结婚对象,我家也不是第一次催我结婚。」只是家人知道他今年一定会回国一趟,就倾力规画。「所以他们帮我安排了相亲,打算藉我妈艺晶中心的开幕酒会让彼此认识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