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只怨妹强系姻缘,但留将军一命。
妹永宁绝笔
身子一个摇晃,卫如豪单膝跪地,信笺飘落,一双素手轻轻拾起。
冬天含恨的眸子望着跪地的他,“公主知道她一死,皇上一定不会饶过你,所以公主才留下这一张信笺好救你,而你却认为这样的公主会害人性命……”
“哐唧”!清脆的一声,一支匕首从冬天袖中跌落,卫如豪却只是缓滞地抬头往上望。
冬天并不想隐瞒,带着满脸泪痕冷冷地说:“这是要杀你的匕首。”
至于她为什么不杀,他也知道,因为那一张信笺--
“哎呀--她要刺杀将军!”翠芹恰好要进来请卫如豪至月转楼,看到冬天冷厉带恨的神色,又看到那落地的匕首,不作他想立刻放声尖叫,一下引来好几名家丁、卫兵涌进。
“下去。”卫如豪冷冷下令。
“但是将军,她企图……”翠芹不服气地犹有话说。
“住口!我说下去。”他的神色让翠芹不敢再说,家丁及卫兵也退下了。
“我不会谢你。”冬天脸上寒霜依旧未褪。
卫如豪叹气,“这是我欠的……”
他欠的太多,不是这样就还得清的……
***
他欠的何只是公主的情?还有虹月的意呀!
与公主争夫是多大的罪名,恐将不会有上流阶层的官夫人愿意与她交往,她的活动范围将局限在将军府中,她虽知道,却还是毫无怨尤。
轻握才刚清醒的虹月的手,犹带些冰凉,卫如豪暗斥自己在这种时候还想着那个没真正相处过的永宁公主,他太对不起虹月了。
“如豪,放了公主吧?”苏虹月微弱地说。
卫如豪没有跟她说公主已经自己逃出柴房,并且自尽的消息。因为她受了太大惊吓致使身体虚弱再也受不了刺激,他才禁止下人们谈论。
他的沉默让苏虹月的不安更甚,“公主怎么了吗?”
“没事。”卫如豪轻哄着,抚慰地触着她带着病态的水颊,“暂时不将公主送官,等你身子好了再说。好好养病,别忘了我们的孩子正在你体内成长,要好好照顾自己。”
“孩子……”苏虹月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察觉她的异状,卫如豪问:“怎么了?”
“没有……只是想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苏虹月对他微笑道。
即使知道她没说实话,卫如豪还是假装不知道。
“只要是你的孩子,都好。”他勾起嘴角,给她一抹笑。
听到回答,她心底的叹息只有自己知道。
他总是这样,不冷不热的跟所有人保持距离,即使躺在同一张床上,她还是不甚了解他究竟是不是爱她,还是只爱他的孩子?如果这就是体贴,她宁愿他跟自己大吵一架,宁愿看到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所有,而不是只有温柔的他。
或许卫如豪没有真正爱过她,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否爱着她?
认识他以来,或许只有他为她拒绝圣上赐婚却又不得不娶的那一次,她才真正看到面具之下的他,也感觉到他是爱她的;只有那一次。
如果公主不要爱上他,一切都不会改变,如豪依旧是她一个人的。
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看见了他斥责公主冰冷的一面,那让她害怕,他对她的温柔似乎变得虚假缥缈,恐惧深植在心,埋下了不安的种子。
她需要一个孩子,连系她和他的心。
然而孩子有了,不安及恐惧却愈发茁大,紧紧攫住了她。
说来好笑,他对公主的冰冷,却比他对她的温柔更加令她感到真实。
“如豪,如果没有孩子,你还会爱我吗?”她渴望地望着他。
卫如豪却躲避了她的目光,只说:“不要问这些假设性的问题。”
“你不回答吗?”她反抓住他握着她的手。
“以往你没有孩子,我对你是一样的。”卫如豪只能草草回答。
苏虹月不是想得到这个答案。
她眼中的失望看在卫如豪眼里却只有更加烦躁。他没有理由这么坐立不安,甚至不想再在月转楼多待一刻,烦躁令他想立刻逃跑,逃离这个现在令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可笑,他征战多年,不管遇上多顽强的敌人都不曾想过“逃”这个字,如今却只因心里莫名的异样沉甸甸感受而想逃,逃离这个为他所爱的女人--
爱?他真的爱过虹月吗?
这个念头甫出,卫如豪便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他当然爱着虹月!不爱她又怎会拒绝赐婚、冷落永宁公主?
那一瞬间的震惊透过相握的手传到苏虹月心中,她奇怪地看他神思游移的目光。
“你想到什么,这么……”
“没有。”卫如豪不让她有问下去的机会,“你再睡一会,大夫说你要好好休养,孩子才会健康地生下。睡吧,我在这边陪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如豪,我希望你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不要把我排除在你的心之外。”
卫如豪依旧逃避着她似怨似诉的目光,只能说:“你不必知道这么多。快睡吧!”
还是不行吗?苏虹月在心中叹息。
但是没有关系,她有时间、有把握,如豪会让她一步步走入他的心的,因为永宁公主已经不再是个阻碍,永远不会是了。
***
陪伴苏虹月直到夜晚,等她睡熟后才离开月转楼,卫如豪下意识的走向无主的飞双园。
如今的飞双园处处挂满了白灯笼哀悼它逝去的主人,使得飞双园看来萧瑟诡奇。
他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是故也没有踏进主居,只是任冷风吹拂过他,凝视着这一座他从未踏进的院落,属于他另一个妻子的院落。
那种异样的感觉是愧疚吗?
他是为了永宁公主的死而愧疚,以致无法在虹月的身旁多待一刻吗?
卫如豪不知道,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了不确定感。
“大哥。”卫如杰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旁,很讶异他竟然毫无知觉。
卫如豪为自己的失神感到讶异,但他将情绪藏在心中,表现得完全没有反应。
“你来做什么?”他没有转头,仍是凝望着一盏盏的白灯笼。
“骂你。”卫如杰说,也看着那随风摆荡的白色鬼火。
他和爹娘皆不想理睬这个眼盲心瞎的兄长,即使早上知道有人大闹将军府,也不想出面,待在房里祈祷菩萨让公主平安归来。
然这个愿望菩萨没有听到,爹娘已经准备办后事,隆重的送公主一程。
卫如杰也知道兄长没有去邺水畔寻找公主,只是待在月转楼,他真是气炸了,为公主、夏天,也为自己。
早知他当初就该使那个谣言成真,让公主成为他的人,或许今日公主还活着。这个长他三岁的兄长可知他是费了多大精神催眠自己不爱公主,而将她当作嫂子看待?
他是为了大哥而退让,而大哥却--
公主是寂寞的,即使有他和爹娘关心她、爱她,她还是寂寞而不快乐,因为她嫁的不是他和爹娘,而是眼前的兄长。
不过能在飞双园外遇见大哥,他已经不想开口了。
卫如豪知道弟弟心里怪他;似乎卫家人都跟公主处得很好,除了他自己。
“爹娘呢?”
“也想骂你,不过没力气了。”
又是一阵沉默,远处的荷叶清香随着夜风吹过两人鼻端。
“她……她是个怎样的女子?”卫如豪还是问了。
卫如杰看他一眼,“愧疚吗?”
或许是错觉,也或许是说中了大哥的心情,卫如杰看见他不自在地动了下。
一声低叹,叹息声缥缈地逸入风中,随风而逝。“现在知道何用呢?”
“我想知道。”卫如豪执拗地说。
“如杰不想增加大哥的心理负担。”多知道只是多痛苦,大哥的个性他了解。
“是否负担,由我决定。”
卫如杰勾起一抹淡笑,“好,我告诉你。她是我所见过最特别的女子,或许有些骄蛮、有些任性,公主所有的缺点她都有一些,但绝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仗势欺人的人。还有,她绝对不会推苏虹月下水,绝对不会!”
“那她为何承认?”
卫如杰悲哀地黯下瞳眸,“因为……”
“因为公主心已死。”一身白衣素服的冬天不知何时出现,代替卫如杰接下未完的话。
她仍恨这个男人带走了公主的生命,而且是在那种情况下。
“请将军莫要出现在奴婢眼前,虽有公主吩咐,奴婢仍是控制不了自己悲伤的心、想复仇的手。”冬天有礼却又无礼地说。
卫如豪没有答话;或许永宁公主也不希望见到他吧?他待在这儿,只怕一缕芳魂也不愿进飞双园。
卫如杰看到冬天眼中深沉的恨,那么赤裸裸而不加掩饰。
“公主求情不只为了我大哥,只怕也是为了你们这些随她良久的宫女吧?”卫如杰若有所感地说。“公主知道你的脾气,知道你会为了她而刺杀大哥,为了防止你犯下杀头大罪,这才阻止你。公主不希望你们这些宫女就这么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