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没听他亲口提起,都是报上看来的,但是我知道,他是带著女儿一起回来的 。”
“而且啊,还在士林买了一栋小公寓。”
“那又怎么样?”
“那表示他要回台湾来长住啊!”
禾珊忍不住苦笑地说:“我倒没想过要去揣测他的私生活:”
潘晨突然深深看了禾珊好一会儿,脸上有著一股惋惜的复杂表情;良久,才幽幽地 说:“禾珊,要是你没嫁给唐伟生的话,我倒觉得你和江寄鸿很相称,又有共同的兴趣 ……”
禾珊心乱如麻,只急急打住潘晨的话说:“潘晨,你怎么说这个?我现在还是唐太 太的身分……”
然后,两人都静默下来。
玻璃窗外的世界,依旧艳阳普照大地,然而只一步之遥,为何心境如此不同?
世事难全,十有八九不如意,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曲折要走!
沉吁半晌,禾珊才模糊遥远地说:“寄鸿想画我,以后每个周末都会到我家来。”
“那很好呀!唐伟生知不知道?”
禾珊一阵冷笑,眉宇凄迷地说:“他还求之不得,能攀个国际知名的人物,只怕他 都愿意跪下去叩头!”
潘晨哭笑不得地摇头叹息,但感世态炎凉。
“江寄鸿最闻名的就是女人肖像;禾珊,也许你可以从此成为艺术史的一部分!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答应……”
禾珊的语气充满矛盾、迷惘,潘晨似乎读出了什么。
“你在担心……”
“潘晨,我求你不要说出来!”
“好吧!顺其自然!”
“对,顺其自然……”
“但是,你跟唐伟生之间的问题,如果一天不作解决,你就得受苦一天!”
潘晨诚挚地望著凄楚无助的禾珊,满眼是痛。
“他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有时候我倒希望他多花点时间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可以 少让他摧残一点,否则,这种日子页不是常人过的……”
“禾珊,天无绝人之路!”
“对,天无绝人之路,只是各人命运不同!”
“禾珊,不要这么悲观!事在人为,要看你是否有决心去选择你自己的幸福快乐!
”
潘晨横过手来,紧紧地按住禾珊。
“谢谢你,我明白。”
潘晨又安慰她道:“还好,你们没有小孩,一切都好办!”
“小孩……?”
禾珊喃喃自语,泪水又静静淌下。
潘晨不明就里,又一阵紧张地急问:“禾珊,你不会已经……”
“不,不是……潘晨,我告诉你一件连唐伟士都不知道的事||大约在一年前,我 忽然有个想法,总以为如果我们有了小孩,伟生会收敛一点,于是那时候我就停掉避孕 的措施……”
“结果呢?”
“流掉了,两个月,因为他的粗鲁狂暴,他的索求无度;从那时起,我也感觉自己 身上的一部分死掉了,而且不再有怀孕生子的天真想法!”
潘晨心肌上一阵抽痛,忍不住也淌下泪来。
“没想到你受了这么多折磨?!”
“唉!都过去了……”
潘晨又感愤怒难平地咬牙切齿道:“像唐伟生这种人,会得到他应得报应的!”
“人在做,天在看,我们又何必咒他?”
“暧,禾珊,你这个人,就是心太软了!”
禾珊苦笑以对,茫然无绪地轻轻摇著头叹息。
“潘晨,你时间上赶不赶?是不是该回电视台了?”
这一提醒,潘晨才惊跳起来。
“一聊就忘了时间。我得回去了!”
“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上班时间。”
“没事,采访工作挺自由的,好朋友嘛,别说那种客套话!我得先走了,你呢?”
望向玻璃窗外一片白花花的阳光,禾珊吸了一口气,平和安详地说:“好久没出来 走走了,我想再坐一会儿!”
潘晨匆匆忙忙地走了,又加入人行道上匆匆忙忙的人群里;人生苦短,来去匆匆, 每个人图的又是什么?
咖啡凉了,禾珊轻啜了一口,只感觉人生酸苦悲凉,尽在其中。
第五章
寄鸿自从回到台湾以后,只觉自己成了一连串新闻媒体报导的焦点,而有寸步难行 的不便。
小蓓雅进人士林最好的一所幼稚园,每日都由江母亲自接送,小女孩怕生的麻烦, 在数日后因结交了许多同龄的小朋友,蓓雅也不再会吵著不去上学。
寄鸿仍利用夜间作画,白天里除了一些重要的拜会、邀约,否则他尽量不出门,想 等这一阵子的新闻风波平息下来再说。
他经常作画到凌晨时分,然后便换上运动短裤去慢跑半个小时,回家后冲个澡,再 上床睡觉,这是他在巴黎便养成的习惯。他在学校时一直是运动健将,他喜欢在全神贯 注作画之后,再以体能活动来舒解全身筋骨。
他的这一套养生哲学,令他有一副人人羡慕的外表,他那运动员型的体格,同时也 打破了一般人认为艺术家总是弱不禁风的错误观念!
但是,这一个星期六清晨在他慢跑回来后,他却仍一直了无睡意,他的心情一直处 在激昂的状态下,他的期盼令心跳狂烈,他迫不及待想去赴下午的约,恨不得马上就去 唐家别墅替禾珊作画。
清晨,城市在苏醒之中。
寄鸿坐在小画室里,眼光怔忡人神地望向窗外,栉比林立的建筑物构成一片海市蜃 搂般的晨景,市嚣又逐渐在沸腾之中。
这一片他生长的土地,眼前究竟有什么样的梦在等待著他去抓住?
他想念巴黎吗?
花都巴黎,一座充斥艺术之梦的城市!
但是,也只是另一座大城市而已。
要经历心境,要体会物换星移的,仍旧是人。
他的心,究竟打算在哪一座城市里沧桑?
禾珊,楚禾珊的影子,为什么就像一场梦、一场沧桑般地深攫住他的心魂?
在他离开巴黎时,他并没有料想到会在台湾遭逢这样余波荡漾的心情;而现在,他 却更加深了要留在台湾长住的意念。
刚起床的江母,悄悄地步人画室,沙哑的声音问:“寄鸿,你都还没睡啊?”
寄鸿收回四处奔散的思绪,回首望著母亲。
“妈,早安!”
“怎么不去睡一下?是不是在烦恼什么?”
“没有,没事!妈,不要胡思乱想。”
江母打了个呵欠,转身欲踱出画室,边说:“我去煮点稀饭,再下楼去买些小菜、 油条,蓓雅最近爱上这种中国早餐了;寄鸿,你也吃一些再去睡?”
“嗯,好啊!”
寄鸿想起下午的约,又马上喊住母亲:“妈,下午我去替一位朋友作画,你可不可 以带蓓雅出去逛逛街?我晚上一定回来吃饭。”
“好吧!你早点回来,多花点时间陪女儿,别镇日这样忙来跑去的!”
寄鸿内心有著愧疚,他声音变得很低,又说:“以后的星期六下午,可能我都得出 去……”
“每个星期六?”
“妈,你别担心嘛!反正我每天晚上都会抽出时间陪陪蓓雅,只是比较没有白天时 间带她出去玩。”
如子莫若母,作母亲的已察觉出儿子脸上异样的喜色,便打趣地问:“该不会交女 朋友了吧?”
寄鸿一怔,半天答不出话来。
“寄鸿,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唉!我又能怎么说呢?蓓雅就交给我吧!你去忙你 的!”
“谢谢妈!”
江母刚跨出房门,又不放心地反身过来说:“你也离婚了,交女朋友是好事,如果 有钟意的,带回家里来给妈肴看!”
“妈,还早嘛!”
正说著话,穿著睡衣、揉著惺忪双眼的小蓓雅,已从卧室内走出。
“你们大人讲话,为什么都那么大声?”
蓓雅娇声抱怨著,一副人见人怜的可爱模样。
寄鸿蹲下来,用食指敲了她的小鼻子一下,然后将女儿抱起:“哎哟,小宝贝,吵 醒你啦?是爸爸不好,来,打爸爸嘴巴!”
寄鸿拉著蓓雅的小手直往自己下巴上轻打,一下子便把蓓雅逗得开怀大笑。
“小孩打大人,大人又不会痛!”
“谁说的?好痛好痛!爸爸要哭了!”
“PAPA……”
蓓雅撒娇地双臂搂住寄鸿的脖子,又一连香吻著。
“好了,该去刷牙洗脸了!”
寄鸿放下蓓雅,蓓雅又往奶奶怀里钻去。
“奶奶,我要吃长长、脆脆的中国面包!”
江母被逗笑得合不拢嘴,半责备道:“它叫作油条!怎么老记不起来?”
蓓雅又拉著奶奶的手,一连摇晃著说:“奶奶,老师说今天要带图画笔,要上图画 课!”
“好好!奶奶去替你准备!”
“快快啦!上课要迟到了!”
“别拉哪!奶奶手要断了!不会迟到,别乱吼乱叫的,时间还早嘛!来,去刷牙!
”
祖孙两人有说有笑地往浴室走去了,望著这幅天伦之乐的景象,寄鸿不禁又感伤起 来。
大人离婚,小孩子永远是无辜的受害者。
当然,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百分之百完全替代蓓雅的母亲,但是寄鸿想,他 将尽心尽力给蓓雅完整的爱,他如果再婚的话,蓓雅将是第一个前提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