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儇理解她的意思,没再勉强,蹲下身,握住扬扬的肩膀。「跟爸爸说完话了吗?如果说完,爹地带你和妈妈去六福村玩好不好?」
「我要去!我要去!」他乐得困住黎儇的脖子,一手牵著妈咪,三个人高高兴兴的出发。
☆ ☆ ☆
他们说要去扫懋承的墓,清晨出门,下午回来。但是已经黄昏,太阳慢慢收起一束束金色光芒,准备返家。绘蓝端著食篮,等过一小时又一小时,等得菜凉心也凉。
星期天嘛!全家人出去走走玩玩是应该的,培养亲子关系嘛!他们……他们是一家人,那麽她呢?她在「一家人」之外……交握住双臂,她无力地坐在门外,背贴住冰冷的铁栏杆。
他们去了哪里?野外踏青?游乐区?不管去哪里都是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吧,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满又安康……而她,她是他们可爱家庭中的唯一缺憾。
假设当初她和黎儇的婚姻成功,那麽她现在也会有一个宝宝,也许在肚子里、也许抱在怀里,呵护著、宠著,她要当个最好的妈妈。
她曾问过黎儇,为什麽想当玩具商,他说他喜欢听孩子的笑声,一个喜欢听孩子笑的男人,一定是个好爸爸,那麽,孩子有好爸爸、好妈妈,她的孩子会是个幸运的安琪儿。
当我还是个小娃娃,妈妈常对我们说话,
她说孩子你会长大,有句话千万别忘记它……
妈妈说,你不要羡慕那有钱的人,有钱的烦恼你一定听闻,
也不要追求那虚荣名声,爬得越高就跌得越深。
她哼著小时候妈妈在她耳边常唱的歌曲,她要是有宝宝,她会把这条歌当成催眠曲,一夜一夜唱下去。
歌儿唱过一遍又一遍,她唱出皎洁月光、唱得星辰闪烁,唱到月亮升上中天,唱得口乾心焦。翻翻腕表,快十点了,可是她不想走,从包包里拿出纸笔,她要写信,写上她失落的心,和她没有归依的情。
天堂就在那里,在那道门之後,在隔壁的房里;
可是我把钥匙弄丢了,或许我只是把钥匙放错地方。
我知道你就在那里,在那扇镂空雕门之後,在季昀的身边,可是我把钥匙弄丢了,让我走不进你心里。我想……这个错出在我,所以,我继续待在角落享受孤独,等待你把门扇开启。
亲爱的黎儇:
来台湾一年,走来走去就是那两条路,一条通向季昀姊的家、一条通向你的公司。
今天放自己一天假,我从复兴北路直直行,转向南京东路,然後从敦化北路往下走,走到敦化南路。在地图上两个箭步就能抵达的地方,我却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走完。
在南京东路上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地方不大,但是布置得雅致,金黄色的厚重垂帘,让我想起英国城堡的富丽堂皇。一走进去,舒曼的月光曲来相迎,我很喜欢那个绑著短辫子的服务生,每次笑开,她的眼睛就眯成一条线,仿佛全天下事都值得开心大笑。
我点了一份抹茶蛋糕,味道淡淡的,不甚甜,上面的鲜奶油打得恰恰好,一点都不腻口,还有它的蓝莓夹心勾引得我食指大动。换了你这个挑嘴的饕客,也会觉得滋味不错,不过;我不喜欢它的咖啡;煮过头了,有点焦味。
我在敦化南路看到一家很大的诚品书局,里面的气氛让人想坐下来,好好阅读。於是,我找到一本书,坐下来,花了两个小时,和作者的心灵相通。
想不想知道我看了哪一本书?我看一本「愿作鸳鸯不羡仙」,那是张曼娟小姐编的古典小说,白话版本,很适合我这种中文造诣不高的外国人。
序里面,她提到房玄龄的妻子,在历史上她是个善妒妇人,不准丈夫和其他侍妾接近,连皇帝送来的几位美人待遇也一样,一经发现便大动干戈,闹得全家不安宁。
皇帝气极败坏,宣妇人进宫,一方面斥她三从四德乃女性本分,一方面备了毒酒,恐吓若妒性不改便圣旨赐死。妇人认为丈夫应守婚姻盟约,专修一世,否则,虽死无憾。
举起毒酒,一饮而尽。她用最激烈的方法宣示爱情的独占性,她坚持不 容许旁人介入地的爱情,她的勇气和决心让皇帝输了这一著,她赢了,千千万万的中国女性都要为她击掌喝采,她做了许多人想做却不敢做、不敢想的事--在那个女权还是梦想的时代。当然她喝的不是加了鸩毒的酒而是醋,从此吃醋成了嫉妒的代名词。
我自问,她是不是也做了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几经思考,仍然摇头,不是矫情虚伪,是因为我和她的立场不同、心情不同,不管她有多嚣张跋扈、张牙舞爪,但她有丈夫的爱可以依仗,而我……并没有。手上没有握住足够资源的人,无权嫉妒。
走出诚品,招来一辆计程车,司机伯伯不断告诉我生意难做、经济不景气,我在他的叨念中下车,结束假期。
十一点钟!你们大概己经在外面吃过饭,今天玩得开心吗?我想扬扬可能累坏了,帮我把这几本童话书带给他,也顺便帮我把这几期的服装杂志交给季昀姊,先走了。祝你有个好梦。
第五章
开车,黎儇沿著复兴北路直直走,然後转向南京东路,在上面来来回回找,找到这家有著厚重金色垂帘的咖啡厅。坐下来,他跟服务员询问,那个扎著短辫子,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线的女孩,他们告诉他,女孩只在星期日来这里打工,其他时候在学校上课。
点一份抹茶蛋糕,和一杯焦焦的咖啡。就如她所说,蛋糕好吃得引人食指大动,吃掉了鲜奶油、蓝莓和绿绿的蛋糕,他再点一份相同的抹茶蛋糕。
打开刚从诚品买来的古典小说,他读到绘蓝说的那一段,好个反叛的女人,却不能不教人为她的特异独行鼓掌叫好。
他也花了两个小时和作者心灵交会,抬起头,他才想起来自己延若了一个商务会议,秦秘书一定急得跳脚。
打电话,取消会议,他把焦味咖啡轻啜两口,她大概也是这样喝了两口,就走出咖啡店门口。一股兴起 他也想写封信给她。
打开手提电脑,他在萤幕上打下了几个字,模仿起她的格式。
如果冬天说:「春天在我心里。」
还有谁会相信冬天?
如果我说:「你不在我心里,连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亲爱的绘蓝:
今天我走过……
黎儇忽地僵下动作,她已经在他心里了?这个想法在他的脑里钻探,想探出自己的真心情,秋绘蓝已经在他心里扎根?会吗?不会吧……
每天还没起床,他就在心里想著她,猜测她会不会穿那套他送的紫色洋装,送来热腾腾的早餐,然後一跃身,用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已,下楼,在庭园里藉著浇花等待她的小小红色奥斯汀。
中午,十一点半一到,他身上的生理时钟就频频催著他看向门边,预测下一个开门的会不会是她?
他习惯在书桌上留下一叠纸,让她在为他收拾房间後,写下片刻心情,他习惯把她的信一张张抚平叠起,在空闲的时候,拿出来复习一遍,他习惯在她送回洗净的西装上嗅嗅闻闻,在上面找寻她的味道。
他爱上午休时间,话匣子一开,东拉西扯,两个人说个没完,他爱上和她讨论设计稿的时光,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争得她一脸艳红,暂时摆脱苍白。
他的习惯因她成形,他的感觉因她而不同,她加入了他的生活,再也退不了位。
她进驻他心上了?不知不觉中,他们从对立走到相同阵线,他们已经是最要好的朋友。至於,有没有比好朋友更好一些?他不敢多想,再想下去,他会愧对季昀、愧对已逝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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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蓝:
我走了一趟你说的咖啡厅,可惜没有看到那位满面春风的女孩,他们说她只有星期日才上班,下回,我们一起来吧!来看看不识人间烦恼的女孩长什么模样。
抹茶蛋糕好吃,我连著吃掉两份,咖啡的确过焦,我猜你也是喝了两口就没喝了,是不是?
找来你说的那本「愿作鸳鸯不羡仙」,花了两个小时看完。印象最深的是陶辅的「心坚金石传」,你相信两个相爱却不能结合的男女,火化之後会在心脏中央找到一块如金如玉的情人雕像吗?我不相信,但我感动,爱情精诚至此,能不让人一掬同情?
你设计的披萨大王在市面上很获好评,我想你在这上面是有天分的,想不想正式加八旭暲,成为我们的一员?
停下手,想法在心中成形,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朝夕相处,往後,他们不只是好朋友还是工作夥伴,好点子,这个提议连他自己都欣赏。把信存档,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当面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