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是女儿回门的日子。在妈妈家盘桓了一整天。初三一早惠如来电话约我带盈盈到儿童乐园去玩,两个孩子玩得兴奋之被,到下午二点才各自回家,比起惠如那张神采奕奕的脸,我是显得太灰暗了一点,该高兴一些才对呀。
由计程车下来,发现大门开著,心头不觉一惊,会不会是遭小偷啦?
跨进大门,一眼瞧见坐在屋里的人,立刻怔住了,心里胀满了激动和怀疑,是阿渔?!真会是他?
“怎么是你?”我语无伦次地说著。
“船到日本,我就回来啦。”他起身相迎,兴奋地望著我。
“公司没通知我,你,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我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是太意外了。我激动得厉害,所讲的话就象心灵的跳动一般零乱,笑容也有些腼腆。
“我带盈盈出去玩……今天,天气很好,所以……”
“上来吧,阿乖,我千里迢迢赶回家来,不是要听你谈天气的。”阿渔用快乐的脸看著我,将我拉上玄关。他的手一接触到我,我心里不禁一阵颤栗,他接著一把将我抱入怀内;深长而粗野地吻著,似乎急欲表达心中的渴望与情爱。我享受著他的亲吻,享受著他身上的温暖以及那坚实的手臂所带来的安全感,兴奋得全身发抖。许久之后,我拾起头来,再次专注地看著他,梦幻般地呢喃著:
“阿渔,是你?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
我感觉他双臂的力量,感觉他嘴唇饥渴的狂吻,是我的阿渔,只有他的拥抱是这样狂野有力,只有他的嘴唇是这样灼热磨人,只有阿渔,只有我的阿渔……我紧紧地环著他的脖子,觉得自己都快要溶化了……
片刻之后,我猛然地推开他环顾左右,怎么没看见盈盈?叫了几声都没回音,这孩子跑哪儿去了?刚才自己被骤然的相逢冲昏了头,根本忘了孩子,她,她可能比我还吃惊,这会儿一定吓得半死;到院子里一看,只见她胖胖的小脸上布满著惊疑的表情,怯生生地躲在榕树下面,我歉疚地拉起她的手,柔声地说著:“盈盈,是爸爸回来啦,进来,进来跟爸爸打个招呼。”
她执拗地看著我,怎么说都不肯进屋,阿渔也下来要拉,她更象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般,警戒地瞪著阿渔,身体一直往后蹭。
“哇:真糟糕,女儿又不认我啦。”
“还不都怪你!出去那么久。你走时她才两岁多,现在已经上幼稚园中班了。”
“哦?这么快。来,盈盈,爸爸抱,爸爸好喜欢你,上回寄给你的巧克力糖还有洋娃娃好不好?爸爸箱子里还有,来,我拿给你看。”
盈盈依旧缩在我身后,不肯让他碰,眼睛眨呀眨地就差没哭出来。我看勉强是行不通的,于是对阿渔说:
“你先上去,我慢慢哄她。”
“好吧!”阿渔无奈地揉揉鼻子,朝屋里走去,进门前又转过头来,用热烈的眸子盯著我说:“太太,我好饿。”
我刚想说“马上煮蛋给你吃”,待接触到他那双燃烧著炽烈火焰的眼神时,突然悟出他话里的含意,不觉羞红了脸,心里卜通卜通地乱跳,难为情地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他了。
第五章
假如说阿渔不在家的日子平静得象一面镜子,那么他回来后的生活就有如一张按错音速的唱片──完全地走调。
许是长期漂浮在海上,阿渔的性情也有著与海洋一船的阴暗不定,千变万化。热情的时候,直把人烧得要溶化,冷漠的时候令人寒彻入骨,一天甘四小时当中,他的情绪常会呈现出春、夏、秋、冬四种全然不同的型态,你必须随时准备好四季的衣服,顺应他快速的变化。
由日月潭旅行回来后不久,我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次的心情十分复杂,我爱孩子,可是不要在现在,不要在我心理毫无准备之下多一项负担,何况在我整个计划当中没有第二个宝宝的位置和预算。再想到害喜时的难受、生产时的痛苦、带孩子的累人,都叫我犹豫、生畏。考虑再三之后,我想先把孩子拿掉,等房子买好了,经济稳定一些,盈盈念国小之后再生老二,一切合比较得心应手,省力许多。
哪里晓得当我把这个意思向阿渔透露时,他竞会勃然大怒,不等我仔细分析其中道理和苦衷,只管胀红了脖子跳前跳后地大吼大叫。
“不行!绝对不行!你怎么可以拿掉我的孩子?!”
“阿渔,你先别叫,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我只是跟你商量……”
“你敢!你敢拿掉我的孩子,你试试看……”他象一只被激怒的刺猬,全身竖起扎人的气焰。“告诉你,你要是不要我的孩子就表示不爱我!”
“阿渔……”我困难地乞求地看著他,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平静下来,让他好好地听听我的话。
“现在我不跟你吵,你自己好好想想。”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碰”地一声将大门关上。
每回发生口角,他总喜欢到外面乱逛,一去好几个钟头;回来时不但气消了,还常常会带一些小东西给我或提供几点服装饰物的最新消息。我习惯了他暴风雨式的脾气,也习惯了他逛街消气的举动,更习惯他自己找台阶下的各种借口,他是来得快、去得快,很少往心里去,更不会将今天的不快延伸到明天。
今天却与往日不同,我才把盈盈哄睡没一会儿,他就象一阵狂风船地卷回来,脸色比出去时还阴沉,白里透青,象刚跟人家打过架似的。
“心仪,你过来!”他的声音又冷又硬。
我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又吃错了什么药。
“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一个人。”
“哦?……”
“一个无耻、下贱的女人!”
“谁?”
“你的好朋友,何惠如。”他的语气尖利恶毒,象─把阴光闪闪的利剑,笔直地朝我砍来。我瞪大了眼睛用搜索、探问的眼光盯著他,心中不由得燃起一团愤怒的火焰。
“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亲热地搂在一起,从饭店出来。”
“饭店?”
“不是吃饭的饭店,是Hotel,你懂幢吗?”他加重了语气。
我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全熄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看错?!我们正好碰个正著,会错?”
“有这种事?……”我的心全凉了下来,不住地住下沉。”
“妈的!小李知道了非气死不可!”他狠狠地往椅子上一坐,马上又弹了起来,满脸愤恨地咆哮著:“干船的人最怕这种事,最恨当王八!你们这些太太们也不想想,丈夫一年到头在海上漂,连个鬼影子都见不著,象坐水牢一样,那种日子有多苦?……”‘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语气也由狂怒渐渐转变成悲凉,他几乎在自语著。“船一开出去,四顾茫茫,真有不知身在何处的述惘,其实所有的海水都是一样,每一个港口也都相同,对我们来讲没有任何意义与差别,因为那不是我们的国土,没有自己的亲人……在枯燥的生活里唯一的慰藉就是自己的家和妻子,要是知道自己的老婆躺在别人的怀里,妈的!那真会发疯的。”
“我们太太在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我知道。”他的口吻更软了一些。停了一会儿之后,死劲地抓住我的手急促地说:“阿乖,你可不许做对不起我的事哟!否则……”他眸子里闪过一丝痛苦的阴影,一脸肃穆的表情,笔直地盯著我说:“我会掐死你!”
“舍得吗?”
“舍不得!舍不得!阿乖,我心里好乱!”他上上下下地搜视著我的脸,表情既狂乱又痛楚,似乎要将我整个吞进去搓揉一番似的,那神态是那么专注、那么深挚,一直穿透到我灵魂深处。
“阿渔,相信我,请你相信我。”我投进他怀里,用力楼紧他,享受著他的热情与挚爱。他猛地低下头来狂吻,仿佛藉此拂去他心中全部的隐忧与不快。
“乖,我以后绝不跟你凶了,真的。”他怀著无限柔情俯视著我。“如果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就去拿掉,其实我只是怕你受苦,怕你的身体吃不消才不许你拿孩子的,你知道我不太会用婉转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常常好话没好讲,明明是心疼你,说出来的意思却完全变了样,乖,你懂吗?你懂我的心意吗?”
我偎在他怀里,细细咀嚼著他的话,品味著他话里的诚挚,心底象一把竖琴每一根琴弦都响起了绝妙的共鸣,那声音优雅柔丽,充满美的光辉。
风暴暂时过去了,家里呈现出雨过天青后的宁静。可是在我内心深处却隐伏著一股不安的暗流;我开始考虑和担心,照阿渔的脾气,不会就这样算了,他一向嫉恶如仇,爱打抱不平,我不知道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可能会直接找惠如摊牌,或是去教训那个家伙一顿,也可能写信告诉小李,结果我都料错了,他俏俏地写封信给惠如的父亲──何船长。要不是前天何船长由日本打长途电话到家里来,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也没感到事态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