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所身处的,是日本的江户时代,也就是大约西元一六o三”一八六七年之间的某个年代。
若它的世界史没有记错,据她所知,江户时代因为自给自足且社会风范十分成熟,几乎不对外面的世界连系,形成近三百年与世隔绝的锁国时代。直到幕府末期,西洋列强要求通商,美国商船驶进下田,培里叩关,于西元一八五七年签订美日通商条约,长达十五代的德川江户幕府才终于结束锁国时代。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那个年代,但由皇宫内外院不断有外国商人和使节进出的情况来看,她恨清楚年代不会相差太远。
她曾试图找人详问的,可是没人回答得了她的问题。这也难怪,这时代知识不普及,老百姓只关心民生大事,谁会去在乎到底是哪个人当皇帝。再说,她现在所待的皇宫后院,全部都是女流之辈,要问出个所以然来,简直是不可能。
“好冷……”左雨萱将手中的木桶丢进水井中,来回搓揉冻僵的双手。
今天她连续打了好几趟的水,但厨房的水缸却依然无法装满。时序入冬之后,原本就吃重的打水工作更显得吃力不讨好。
这一个月来,她的生活就在厨房和水井中来回度过。
逃离皇宫后院的念头不曾停止过,可是几乎二十四小时有人监视的情况下,她根本连踏出一步的机会都没有。
“雨萱,这桶水打完后,你到厨房去帮忙,今天晚上宫内有招待外国使节的宴会,厨房需要更多人手。”在旁监督的佐子,开口道。
“是。”左雨萱点点头,使力将井中的水桶拉起。
温暖的井水一触及井外的寒冷气温,木桶表面立刻结上一层薄霜。
原本就怕冷的左雨萱,面对这项在天寒地冻中的粗重工作,除了忍耐还是忍耐。
“等等。”佐子忽然唤住她转身离去的脚步。
“还有事吗?”她吃力地提著木桶,回过身来。
“你在我这里应该已经住了一个月了吧?!”佐子望著她年轻的脸蛋,精明地探问。
“是的。”她点点头,有些不明白地看著她。
这一个月来,佐子时时监督她、观察她、指使她,这所有的委屈她全都忍下来,只因她清楚的明白,要是不想和自己过不去,绝对不可以违抗佐子这位女管家的任何命令。
虽然无法和大奥后宫的争宠及勾心斗角互相比较,在下人们的世界中,依然有它的一套势力斗争及生存规则。只要她乖乖的听话,基本上佐子还不至于刻意找她麻烦。
“没事了,干活去吧。”佐子面无表情地赶她回去。
“是……”左雨萱纳闷地轻应一声。独自提著笨重的水桶走在湿冷的石子路上。
她偷偷下了决定,逃脱一事绝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这一个月来,那个被称为少主的男人,虽然没有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但无论如何,她得想个办法引开他所怖下的监视,在大雪降临之前,趁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至少,离那男人愈远愈好。然后,找法子回家去。
第三章
“少主,有关和京都的藤静公主缔结良缘一事,关西朝廷方面已送达正式信函了,请主公过目。”岩苍俊恭敬地递上信函,等待甫自城内回宫的主子亲阅。
“我一回来就叫我看这个,你存心找我麻烦是不是?!”鹰司武冷冷地回他一句,正眼不瞧的。
所谓御笔亲函,每封信看完可是得再送回宫里,让天皇过目的。因此每一封都得再抄写一次不可。
关西那些家伙闲著没事做,这种信件才会一封又一封地送到江户,不但令他伤神更是伤笔,他成天忙著和那些洋人打交道都来不及了,谁有时间去管公主到底想要怎样嫁过来。
反正这桩婚姻不过是关西朝廷和关东幕府这两派人马,为了达成共同攘夷的目的,才同意这门和亲。说来说去,他也不过是父亲鹰司家茂的政治牺牲品罢了。
“少主,其他信件我都已帮你代回了,独独这封,是藤静公主的亲笔信函,她指名要你亲阅回覆。”岩苍俊为难地看著被主子不屑一顾的信件。
“我要你联络查理,要他今天晚上过来宫内一趟。”鹰司武完全没把岩苍俊的话听进耳里,他在奴仆的服侍下,脱下沾染霜雪的外衣。
“少主,有什么问题吗?”岩苍俊敏锐地嗅出事情的不对劲。
查理是英吉利来的商人,专门从事洋物进出口交易的生意。因为他的日文说得很仔,和鹰司武在一次各国商使会议中结识,两人因而有所往来,交情很不错。
“我总觉得那些洋官们在偷偷搞鬼,交谈之中,有好几次他们明明在偷笑,可是那些译员八成是被收买了,该翻译的不说,没必要的应酬废话倒是特多。”鹰司武想来就一肚子气。
刚刚他去了一趟洋人们设在关东城内的事务司所,以私下拜会的方式和他们交换有关增港通商的意见。可想而知,除了英吉利语外,不懂其他洋文的鹰司武,在全是洋人的洋屋下有多瞥扭。尤其是对方那些负责转译的外国译官,没一个是老实的好东西。
“你要译官,我们宫内就有了,不需要麻烦到查理先生特地跑一趟。少主也知道查理那家伙花名在外,晚上是很难找到人影的。”岩苍俊提醒他。
岩苍俊和鹰司武年纪相差不大,两人除去主人和家臣之外的关系,亦是交情很好的青梅竹马。不过在重视身分的规范制度下,岩苍俊对待这位少主的态度,不曾因此恃宠而骄。
“就算翻遍每一家高级妓户,也要把人找来。”鹰司武不悦地坐下来,开始审阅堆了一天的信件和公函。
才在书桌前坐下,他的眉头忽然皱起。“那个叫左雨萱的女孩子呢?有没有进一步的消息?”鹰司武想起今天正午,当他拿著从那女孩身上找到的洋物,去询问那些洋人时,对方是一致的吃惊反应。
那些见识广大的洋官们,从未见过那个定时会发出哔哔声响的洋物,不过他们对它很感兴趣,也很讶异他手上为何会有如此小巧先进、类似钟表的东西。
那个女孩所拥有的洋表算是为他争了一口气,也要回了一些面子。
“佐子女官天天都有固定回报,方才地还特地亲跑一趟。她说,希望能够请个大夫,帮那女孩看一看身子。”岩苍俊恭敬地向主子转告。
“她怎么了?做不惯粗活生病了吗?”鹰司武从笔架上拿起一只毛笔,将之浸入磨好的砚海中。
奈良墨的芳香沁入心肺,煞是好闻。
“不,佐子女官怀疑,左姑娘已有身孕。”岩苍俊一字不漏地据实以告。
“你说什么?”笔尖沽墨的动作骤然停住。
“这是女官的初步推断。”岩苍俊也感到讶异。“少主,根据这一个月来的观察,左姑娘并无特殊的地方,除了当初在她身上所发现的奇怪衣物和洋玩意儿外,那女孩并无什么特别的。”“不,我不这么认为。”鹰司武一口否定他的看法。“她的身上一定有著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还是和洋人们的世界有关。”这是他派人暗中监视的主要原因。
那年轻女孩看得出来相当聪明机伶。这一个月来,她的马脚显然隐藏得很好,就连佐子女官也瞧不出她的真正心思。若她不打算在皇家后院待一辈子,迟早会有所行动的。
“若左姑娘真的有身孕,少主打算怎么做?”岩苍俊探问。
“等结果出来再说吧。”鹰司武的态度相当冷淡。
说完这句话后,他不再开口,专心一致地批阅案上文卷。
岩苍俊识相地退了下去。表面上不说,他却为左雨萱的安危感到忧心。
正值多事之秋的幕府,在和朝廷完成和亲之前,出不得一丁点枝节。不然,朝廷和幕府之间尊王攘夷的共识都还没达成,深爱鹰司少主的藤静公主,醋味已经一整桶了。
左姑娘若不幸怀孕了,那将会是另外一个祸害啊。
***
宫内一有宴会,所有下人势必都会忙碌起来。
左雨萱被派到协助厨房的工作。简言之,就是什么都做的杂工。
“喂,把这盘器皿送到菊院大厅,那边的侍女等著要。”不过才前脚跨入厨房内,后脚就被踢了出去。
“是。”左雨萱乖乖地拿著食器,走在通往今晚宴客的大厅长廊上。
平时大厅没人时,这条长廊阴森冗长得可怕。可一有宴会,则是下人忙里忙外、来住热闹得不得了。
左雨萱和其他下人一样,穿著粗糙的白色窄袖和服,垂袖之间,还有专门固定袖口用的绑带,以方便双手工作。
虽然已经被和服绑了一个月,她依旧无法习惯腰际间那透不过气的五花大绑。
比起那些王公贵族的衣服,下人的衣服其实已具行动方便性,只是穿惯现代服装的她,仍旧无法适应这种自虐的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