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肉和鸡肉价格猛跌,养殖业者人人叫苦连天。而在卫生机关抽检出有疑似感染的 迹象之后,整个农场的鸡和牛全都必须扑杀。
他的父亲高均就是受不了这个打击而一病不起,而明彦也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家 中的经济并不如他一向以为的宽裕。是父亲咬著牙苦撑,才让他得以任性地留在台北, 追寻自己的梦想。
抚棺痛哭,望著哭得木然了的母亲和弟妹,那一瞬间,他觉悟到自己的责任。
拈著冉升烟雾的香枝,他诚恳地对著黑白照片中的父亲,有股新生的勇气逐渐自心 底慢慢成形。
我一走要撑下去!他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加油。
凭著那股不服输的毅力,放下繁华台北人的习性;放低自尊地跟在那些有著黝黑皮 肤、手足拼抵的老农身后,投人农会所办的各种养殖讲习班,认真地一步步由选种开始 学起,誓言将家裹的事业再度发扬光大。
说真的,要他向来只摇动笔杆的手拿起锄头、镰刀、扳手,不单管理猪圈鸡舍,还 要顾及菜园子跟母亲一心挂念的花圃,一路走来真是血泪斑斑。
第一天晚上在昏暗的星光下,他咬著牙地用针挑破手掌心内的一颗颗水泡,涂上冰 凉透心的薄荷宵。为了不被母亲看到而引起伤感,明彦推说没胃口,饿著肚皮躺在床上 发呆。
半夜,婉宜敲了敲门,也不理会没有反应的明彦,放了盛满泡面,还加了两颗蛋的 锅子在他桌上,没有说什么就出去了。等他受不了泡面的香味诱惑而冲到桌旁时,苏迪 那张小魔女样的笑容即竖立在锅旁,冲著他甜甜她笑。
那一夜,明彦彻底的失眠了,辗转反侧到天明第一声鸡啼,他迎向晨曦满是露水的 草坪,感到对苏迪的爱已沉淀到他灵魂深处,永远刻在他生命之中。
为了鞭策自己,他给自己立下了目标,只要将债务稳住,只要能将养鸡场和养牛场 保住。我就要找到她,告诉她我有多爱她,告诉她,她将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挚爱!
***
面色凝重地翻著眼前的报告,苏迪得过了好一阵子才能稍为平息心里的震惊,她低 下头沉思了几分钟,才正视眼前那个神情滑稽的男人。
“你是说他现在变成个农夫?”苏迪很难将“农夫”这个字眼和她印象中那个斯文 的明彦摆在一块儿。
“扼,说他是农夫嘛,唉啊,也差不多啦,他是养鸡跟养牛的。“鸡”你知道吧? 咕咕喔喔喔!早上会叫的,会下蛋的……”看苏迪没啥反应,他操著台湾国语,唱作俱 佳。
“我知道什么是鸡!”不耐烦地打断他,苏迪双手撑在下巴,百思不解地盯著照片 裹那个浑身黝黑,鼓胀著肌肉的男子。
怪事,他这样不告而别就是要回去当农夫,当那什么养鸡养牛的人吗?我实在想不 通这跟我们的感情有什么关系?真是奇怪,为什么我总是搞不懂这裹的人脑袋的逻辑呢 ?
先是哥哥,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每每到处去喝酒,交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妹妹”, 到了该分手的时候,又阔气的送颗钻戒再打发她们。
然后是明彦,他就这样一句话也不留地离开了,留自己一个人为他那该死的——不 同世界的人——而神伤。
逼问哥哥许多吹都问不出明彦的下落之后,苏迪决定采行荷西的建议——找侦探杜 。不同于美国的私家侦探,这裹的侦探良莠不齐,苏迫在被骗走不少钱之后,总算有了 明彦的消息。
“他的养鸡场跟养牛场最近可能会有部分被拍卖掉,在他爸爸死掉前跟银行贷款了 不少钱,最近听说有个很大的财团要去标……”急急地翻著厚厚的报告,侦探杜的老板 急欲邀功的说著。
“哦?一定要财团才能去标吗?”各种新奇古怪的念头在苏迪脑海中翻转。
“那倒不一走,只要有钱,任何人都可以标。”
打发走那个领了她厚厚一叠钞票的胖子,苏迪望著照片中凝视远方的明彦。伸出手 轻轻地抚摸著明彦越形有棱有角的脸庞,苏迪的泪水早已爬满两腮。
“明彦,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回答她的只有满室寂静的风声。
***
远远地传来那只土狗阿丁的叫声,明彦诧异的抬起头,但瞬间,他僵宜地伫立在那 裹,看著那个浅嫩黄色的身影向他跑来。
天啊,这该不是作梦吧?明彦用手揉揉眼睛,但他忘了刚刚还在除草弄脏的手,抹 得自己一脸的泥沙。
“明彦!明彦!”像只翩然的黄蝶,戴著顶宽边帽,身上是小碎花的细褶长裙,挽 著藤边的小竹柳篮,苏迪那头微卷的长发,在风中不停地飘荡。
“苏迪,你怎么会到这裹来呢?”兴奋地迎接跳进他怀裹的苏迪,明彦的唇急切地 吻著地那柔软的唇瓣,紧紧地抱住彼此,就像要将胸裹的空气都挤出来般的用力。
“我搭火车又换客运车,还搭了别人的便车,问了很多人才找到你家的这个农场。 明彦,你变了好多,变强壮也变黑了。”爱怜地摸摸明彦的脸,苏迪忘情地边吻他边哭 叫。
“嗯,你也变了很多啊。”捧著苏迪的脸庞,明彦仔细地打量著苏迪不施脂粉的容 颜。没有了五颜六色的胭脂花粉,清净白哲的苏迪,看起来犹如年少的二八佳人。
“明彦,我听说了你们家的困境,所以找把钱都带来了。我的会计师说,只要你及 时把钱还给银行,或许还有取消拍卖的机会。要不然,我们可以在拍卖会上把农场再买 回来啊!”将小竹柳篮倒过来,一叠叠崭新的钞票,立即成群结队地滚落“我们?”捡 起那些钱,胡乱地塞回苏迪的小篮子裹,明彦无法控制心里逐渐蔓延的沮丧和愤怒。
“是啊,我看过了。土地跟房舍资产值约两亿五千万,而设定的抵押款还有五千多 万没还清,总共需要一亿五千万。这裹我带来了两千万。”期望明彦会因为自己所设想 的计画而开心,苏迪像个考了一百分回家,等著看考卷的爸妈赞赏的小孩般充满志得意 满的心情。
但是明彦并未表现苏迪预期的反应,相反的,他蹙紧了眉头,背向苏迪仰望著天空 。“苏迪,把钱拿回去!”
“嘎,为什么?”撩起长长的裙,苏迪疑惑地跑到明彦面前问道。
“不为什么,这是我的责任。你不需要为我担心,苏迪,我送你到车站去吧!”拍 拍自己手掌上的泥沙,明彦面无表情,苏迪伸出手。
“为什么?明彦,我……你遇到困难,我想要帮助你。明彦,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 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想用你的钱。”
向天际翻了翻白眼,苏迪将裙摆在腿肚间打了个结,双手搭在明彦胸口。“明彦, 我爱你。”
“我也爱你。”紧紧地搂住苏迪,明彦贪婪地吸著她身上常有的柑橘清香,而苏迪 也主动地回吻著他。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拒绝我呢?这些钱我目前并没有用到……”强调地将钱全推 列明彦怀裹,苏迪试图再次地说服他。“可以把农场跟房子都买回来!”
“不,即使是买到手,那也是你买的农场跟房子,是属于你,而不是我的!我们全 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农场跟房子都被别人买走了,我们也会坦然以对。你看到 这块沙地了吗?”明彦说著,指向那幢刚盖好的农舍。
“这将会是我们的新家,我要凭这块地站起来。所以苏迪,把你的钱带回去,你的 好意我心领了。”
“明彦!”被明彦拉著往大门口走,苏迪徒劳无功地想停下来跟他理论。铁心肠的 明彦根本不理她,迳自将她推上老旧的吉普车,闷不吭声地开著车。
虽然苏迪一再尝试,但明彦只是用他长满老茧的手摸摸苏迪的手背,眼神中装满了 难言的悲哀。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苏迪,你天生就是闪亮的明星,应该回到属于 你的地方。”拥著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苏迪朝售票窗口走,明彦可以从四周人们诧异的眼 神中,轻易地察觉出彼此是如何的不协调。
将手放在明彦手背上阻止他买票的动作,苏迪脸上带著诡异的笑容面对他。
“明彦,我不要回台北,我要待在你身边。再说我的行李都还在你家的客厅,你叫 我怎么回去呢?”
“我会帮你寄回台北的。”明彦说著,又将钞票递给售票窗口的售票员,但在他开 口说出目的地之前,苏迪已经将钞票抽回来,硬塞回他的口袋裹了。
“明彦,如果你硬要把我赶回台北,我会在火车停的第一站就下车,然后回到你的 身边来的。我不想回台北去过那种孤零零的生活了,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