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点点头,笑道:“方老弟乡居于此,对于外界大局倒是了然,”顿了顿,刘基续言道:“朱元帅是个有心人,更是个有着野心抱负的人,这时节他的军队虽不及陈友谅精锐,疆土也比不上其他人,但他知人善任补己之不足,平民出身,看得远,会用人,又不乱杀人,以汉高祖为师,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他原先只是个红军小头目的亲兵,几年前还是红布包头,穿着战裙战袄,手执大刀,听战鼓一擂就得冲锋砍杀的小兵,如今居然长袍大袖,八字步走路,斯斯文文,满嘴三皇五帝,四书五经,谈今说古,写对联,发手令,俨然成为继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道统的说教人。”
方拓儒笑道:“能有如此大的转变,刘兄厥功甚伟。”
“这话儿倒不假,”刘基也不谦让,“但若非他自个儿肯下功夫,想得透彻,谁也教不会的,他身旁,不只我,宋濂、李善长都是儒者,他虽是主子,倒也不曾骄矜,对咱们的谏词,句句用心听取。”
“朱元帅以应天为中心根据地,东方的张士诚有着丰富财力,但这厮是黑市盐商出身,做事儿不够积极,贪求苟安,至于西方的陈友谅,他掌握了西系红军的大兵力,渔夫出身,生性勇猛.反而比较危险。”
“所以……”方拓儒沉吟道:“当以‘东方以守为攻,西方以攻为守’的战略来囚应。”。
刘基抚掌而笑,“方老弟思维清楚,将来除了圣贤典故,咱们还可以共论战局兵理,是的,支持张士诚的多为地主和商人,只愿意维持自己的利益,因此不会冒险前来攻击;相反地,农民叛乱出身的陈友谅势力,因欠缺统治能力,反而具有爆发式的攻击性。”
最后刘基作了结论,“能正确看清敌人的判断力,是打胜仗的英雄都必须具有的能力!”他拍拍方拓儒肩头赞道:“看来除了儒经,方老弟对于兵书上也下了番功夫,这等有着高瞻远瞩的心思,若不能借机善加运用,岂非可惜!”
方拓儒笑笑未语,并未说明,当初苦研兵书,为的,倒不是什么宏大志愿。
只是为了遂一个女子的意,如此罢了!
~~~
子夜,方拓儒送走了刘基。
对于他的盛邀,方拓儒回覆要详加考虑,毕竟,这项决定关系了他的未来,他虽极有心想要托付明君成就大业,但他是方家独子,双亲犹在,他不能不顾虑到双亲的感受。
烛火莹莹,他杵在书牍前,面前摊子了书,却贯注不了心思,和刘基的一番对谈,犹不住在他脑中盘旋。
秋夜,沁凉微寒,向来是他最钟爱的,凉风习习,朦朦胧胧地,一片迷离泛现眼前,梦耶?非梦?
一定是梦,因为他突然听到了敲门声,叩叩三响,正是昔日他与灵儿初识时的暗语。
他没敢动,僵着身子,这一定是梦,是风吹过的声音,是听错了,是夜鸭的啼鸣,是……
又是三声轻叩,这回方拓儒用力咬咬手指头,疼得他轻唉了声,那么是真有人来,只是……这样的深夜,会是谁?
方拓儒白着脸,缓缓踱近门边,告诉自己不过是娘为他送来宵夜,或者,是芸娘或其他丫鬟,或者……总之,他是不该如此紧张的。
反正无论如何,绝不会是“她”,不会是灵儿!
开了门,俏生生、灿亮如星的眼眸,清丽的笑靥,不是灵儿又是谁?
方拓儒原本已无血色的脸颊更加死白,这一定是梦!他告诉自己。
“干嘛让人家等这么久?干嘛不招呼人家进屋里坐?”灵儿微嗔着,声音还是那般渗着蜜似地软甜。“就算你不招呼,我也是要进去的,”灵儿闪过方拓儒愣直的身子进了房,左顾右盼哼了声,“这儿有什么好的,你竟宁可舍了‘竹风轩’而搬到这里。”
“这里……”方拓儒总算回过神,他闷着声音,“至少没有和你一起的回忆。”
灵儿只当作没听见,笑了笑,拉起方拓儒径往书斋里的床榻行去。
“坐定,书呆,时间不多,我得快些。”
“什么意思?”方拓儒有一肚子的问题,包括她何以出现,包括那啸天犬的事情,包括……灵儿却不让他开口,拉着他在床沿盘腿坐定,悉悉窣窣解开他的上衣褪至腰际,露出他结实的胸膛。
方拓儒瞠目结舌,讷讷道:“灵儿,你……你在做什么?”
“你认为我在做什么呢?”灵儿笑得像蜜似地,一脸无辜,“你的身子我又不是不曾见过,还怕羞吗?”
灵儿起身登上床,将方拓儒身子挪了挪,盘起腿在他身后坐定,春葱似柔软手掌直直贴至他背心。
“专心凝神,静坐内观存神守气,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而盈,万物得一而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灵儿喃喃有辞,不多时,方拓儒只觉一股热腾腾的气流由她手心窜至他体内。
方拓儒心头讶异,问道:“你……你输真气给我?”
“你苦学三年艺,还不如我传你十年功!”虽看不见模样,方拓儒却可以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现下你即将跟着刘基去闯天下,防身的本事得备妥。”
想起她这三年的音讯全无,想起当日离去时她的绝情,方拓儒挣开身怒道:“多谢姑娘好意,在下却不想再平白受姑娘的恩惠。”
“你还是这股倔脾气,可我偏……”灵儿停了笑,手指在他背上轻轻拂过,由着他半起身,声音漾起些微凄楚,“可我偏就是喜欢你这脾气。”
她的声音软化了他坚固的意志,他起了犹豫。
只听得灵儿幽幽一叹,“输你真气,不为你,算是为了我,成吗?”
“在下死活早已与姑娘无涉!”话虽说得硬,他的身体却已然屈服,僵直的身躯再度在灵儿跟前坐定。
“是呀!早已无涉,”见计得逞,灵儿吐舌浅笑道:“放心吧!我若死了是不会发讣文来骚扰你的!”怕他反悔,当下不再多语,双掌一扬便将内功输入方拓儒体内,气息缓缓运行着,由尾闾到背堂、玄枢、夹脊、陶道、玉枕、泥丸、明堂、膻中、中浣、到神阀归气海一周之圆。
不多时,两人周遭罩起白雾,滚滚汗水珠子不住滴落,方拓儒只觉心、肝、脾、肺、肾,五脏百赅,通体舒坦难言。
约三盏茶的时间过去,方拓儒紧合着眼,全身暖暖运行着真气,冷不防,一个柔软的东西在他额际滑动着。
他睁开眼,是灵儿,她自个儿也是濡了一身的汗,却只顾着笑盈盈地拿着汗巾帮他擦拭着汗珠。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方拓儒试图冷着声音。
“不对你好,该对谁好?”灵儿笑着回答。
“如果你不再属于我,”方拓儒眼神含悲,语气认真,“对我好,是害了我!”
“我也知道,只是……”灵儿难得敛起笑,睇着他的眼神有丝无奈,“要我不对你好,我却又做不到,更何况……”她压低声音,“有些事情是我惹下的祸端,自该由我来做个了结。”
“灵儿,我……”方拓儒的话被她打断。
灵儿拉起他跃下床,笑嘻嘻道:“别提这些,也别问别的问题,良宵苦短,陪我!”
纵使心头盘旋着千百个问题,但被灵儿一闹,他除了由着她外似乎已然没有退路。
灵儿拉着他踱出门外,满饱的月娘原是他们的最爱,今儿的却有些残缺,月牙儿勾似地,却另有一种柔雅的风情。
“书呆,你瞧瞧,连月亮都有阴晴圆缺,不能自己了,更何况,”灵儿倚在方拓儒怀里叹口气道:“人世间有些事理也是咱们不可不遵循的,是吗?”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件事情,”他也叹了口气,纵由自己揽紧她,全心全意沉浸在属于她的气息里,“我只知道,天意虽难违,但也不可全然委屈了自己。”
“不委屈自己,却也不可委屈了无辜的人!”她低语。
“你的意思是……”方拓儒颦起眉梢。
“没意思,随意说说罢了!”灵儿回过头睇着方拓儒,浅笑盈盈道:“都说了今晚别提别的事儿了。”
她拉起方拓儒再度悠游在花径莲池畔,四周静悄悄的,没半点儿声音,最后,她竟拉着方拓儒来到“敬儒阁”房前。
“你想找芸娘?这么晚,她该早已睡下了吧!”
“她不在房里!”灵儿巧笑,轻轻推开门,房里果然空荡荡地杳无人影,“上你那儿前,我查过了,这几天她娘家有事,她带着苹心一块儿走的。”
方拓儒无语有丝尴尬,对这妻子,他是个失职的相公。
“她既不在,你上这儿做啥?”方拓儒不解问道。
“我困了想睡觉,这儿正好!”灵儿巧笑着摇晃闻言僵直了身躯的方拓儒,“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