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对于她的话,他置若罔闻,一径语音沉重,“是为了我爹娘?还是,在他手上握有更能够威胁你的东西?”
“方少爷真有想像力!”灵儿巧劲一施,挣脱方拓儒的手,她得离开了,头一回,她感觉到“笑”也是件累人的事情。
“我已同啸天哥问了清楚,与你爹娘的事情纯屑误会,两位老人家这会儿该已在屋里候着你了,我的离去纯粹只是因为我想离开,想跟着啸天哥,仅此而已。”
灵儿将翩翩带到一旁,“翩翩,回来时就该告诉你了,却一直被旁的事情缠着,你的事我禀了娘娘,你乖巧且从未伤过人,游荡这许久也该结束了,隔邻伏牛村里,那个卖豆腐的王三,他家婆于会在下个月初十产个女娃儿,娘娘允了,让你去投胎,你…
灵儿握紧翩翩的手,“叮得好好把握!”
“小姐!”翩翩沱了泪,”翩翩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您的恩情,翩翩会永远记在心头。”
“你记不住的!”灵儿笑着,“投胎前,阴司里会派人送来‘盂婆汤’,这汤饮落腹里,前尘往事均如过眼云烟散尽,不复记忆,一个全新的人生在等着你。”
翩翩闻言心头一凛,没再说话。
“盘桓这么久,”抱胸杵在一旁的谢啸天,股色明显已然不耐,“该走了吧!”
灵儿睨他一眼,笑道:“将军如此躁性,如何领军作战?”
谢啸天仰天大笑,伸手去捉灵儿的手,“有了你这种屁将军不当也罢!”
牵紧灵儿,谢啸天飞回檐顶,对着底下早已觑得目瞪口呆的部属兵卒朗声道:“回去告诉诚王,本将军不干了,卸甲归田,至于你们这群龟孙子,待会儿速速给我散去,将宅子复原还人,日后若让我发现有哪个家伙没照我吩咐去做……”
谢啸天冷哼了声,光一个冷哼已让底下人心里直冒汗,不再赘言,他拎紧灵儿向天际腾奔而去,似仙踪,若幻影,顷时两人便隐了迹。
方府里砰砰碰碰地全是人声杂沓的声音,一屋子兵卒个个脚底抹油,收拾包袱,急着离去,谁也不愿当最后一个,更不愿让谢将军记得自己。
芸娘过府去寻方家二老,翩翩陪着她去了。
方拓儒却依旧呆视着灵儿消逝的方向,僵立着身躯。
“少爷,您别这样了,待会儿老爷夫人看了会伤心的,”墨竹出声劝慰道:“这一切,您就当是春梦一场,梦醒了,人还是得回到现实里,您向来聪明,这会儿灵姑娘都已走远.您就……就算了吧!”
“不管灵姑娘离开是为了什么,那厮法术高强,您凭什么和他争人?”
不管墨竹说了什么,方拓儒均无回应,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多少,墨竹忧心忡忡,想起少爷那时为了灵姑娘大病的事情。
好半晌,方拓儒开了口,声音清冷冷地,听不着情绪。
“迎刃能解千头绪,唯有钟情剪不清!”他叹口气,目光依旧锁在天际,“墨竹,你去吧,别理我,我想静静。”
墨竹摇摇头,顷刻后,足音渐渐远去。
月娘依旧圆亮,映在墙垣,方拓儒仿佛可以看见墙头上攀着个娇俏的身影,银铃似的笑声,睇着他微嗔道:“这儿呢!书呆!”
第九章
物换星移,三载更替,许多事情淡了、远了,似乎已不复记忆。
但对于某些会勾起人疼的伤疤,还是无人敢去碰触。
大太阳底下,墨竹望着那道亘在两家之间的墙垣,起了恍思,不同于往日,这会儿,他是站在这头看着墙的。
灵儿离去后,少爷原有书斋遭废弃,移了位,撤掉“灵苑”,“古灵儿”三个字似个禁忌,谁也不敢再提。
灵儿离开后过了两年,墨竹在乡里考取了秀才的名头,不需再依恃方家,收拾包袱,他另觅居处。
地方不远,隔道墙罢了,灵儿不在,姥姥死了,大屋再度空下,这会儿的墨竹已然不再是当日那个怕鬼怕妖的小书僮,他将井边那幢屋宇重新整理,搬进这房里独居,平日就靠帮人写写字、教些孩子习字读书过日子。
这种日子过了一年,他非常满足,若非少爷老爷的提携,这一辈子,他都得当人跟班、书僮,哪儿能有今日光景?
屋子很好,静得很,还有个姥姥,她的坟就坐落在后园子里,至于井.虽然积了不少落叶,但还可以汲水呢!
这幢大屋依旧阴暗,方夫人来看过几回,总嚷着要他砍掉老榕树。
这一日她来到又提了一回。
“算了吧!”墨竹笑嘻嘻道:“夫人,墨竹就是贪这儿阴凉才搬来的。”
“墨竹!”方大人指正他道:“跟你说了多次,现下你是个秀才郎,不再是咱们方家的书僮了,别再叫夫人了。”
“改不了,改不了的!”墨竹摇摇手笑,“叫了十多年,改不了的,”
“不砍树,这屋子阴得很,”方夫人左右瞧了瞧,“你一个人,难道不怕?”
“疑心才会生暗鬼,”墨竹眨眨眼道:“其实若当真撞见了,倒也无妨,鬼狐妖精又不全是坏的。”
“呸!呸!呸!”方夫人吐了几口唾液去秽气,瞪了年轻人一眼,“看过拓儒的教训你还学不得乖呀!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有多远避多远,”方夫人扳扳手指头,“算算你要十九了,要不,过两天我让刘媒婆来趟……”
“不劳您老费心,”墨竹笑着,“墨竹已然订了亲。”
“你真将当日和伏牛村王老三订亲的事当了真?”墨竹点头,方夫人不可置信,“那丫头今年也不过才三岁,你这不是在儿戏吗?”
“婚姻之事怎可儿戏?”墨竹笑道,“我会耐心等她长大的。”
“一个痴,两个傻!”方夫人摇头叹气,“怎地你们这两个孩子都是这种牛脾气?”
“少爷他……”墨竹迟疑着语气,“还是老样子吗?”
“这孩子脾气倔得很,借口说要夜读,就是不肯跟芸娘同房,照我看,他表面上佯装无事,心里头还是惦记着那只狐狸精的,他爹不过说他几句,他竟然就回避着上山参禅,”方夫人一脸无奈道,“瞧这样子,我这辈子是没福气抱孙了,我偷偷问过芸娘,自始至终,拓儒根本不曾碰过她。”
“少夫人是个好女子,”墨竹叹口气道,“少爷这个倔脾气只怕会误了人家。”
“我劝过几回,错在方家,别说是休离,干脆就明说是拓儒误了人家,将她送回沈家,另谋婚配,芸娘却抵死不从,她说不论要花多长时间,她都愿意等,唉!这孩子对拓儒倒是痴情一片,却苦了她。”
“少爷这些年延聘武师在家里教他学武,这会儿可有成绩?”墨竹好奇问起。
“谁知道!”方夫人一脸不赞同,“这孩子从小静得很,也不知道是哪条筋不对劲,竟想学人舞刀弄棍?人家学武都是打小练起,二十几的人了,竟还来吃这等苦引成绩如何不知晓,身上净是烙满了瘀血伤疤倒是真的。”
“别怪少爷,世局不安,为了您二老,少爷自是想多点儿本事。”墨竹说得心虚,知方拓儒者莫如墨竹,他会想要习武还不为了“她”。
当日墨竹跟方拓儒说过的话再次在他脑海中漾起……
“不管灵姑娘离开是为了什么,那厮法术高强,您凭什么和他争人?”
这话原是想逼他死心的,没想到,少爷竟闷声不响地开始学武。
摇摇头,墨竹不忍苛责方拓儒,现在的他才算比较明白这项道理。
爱一个人时,很多事情,已然由不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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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方拓儒书斋里来了客人。
是同村的名儒刘基,两人虽有几年未见,但聊起当今时局,依旧至为投契。
“大丈夫志在四方,依方老弟学博古今的满腹文才,屈就在此地,不免可惜!”
“刘兄戮赞!”方拓儒浅笑,“一介书儒,难有作为。”
刘基摇摇手,“方老弟切勿妄自菲薄,自盘古开天起,天地之气,始终衍行着成、住、坏、空四劫,每个新的循环开始前,都得要先经过痛苦的败坏毁乱,淬练洗礼,但也就是得要这样的乱世里才能培育出个不世出的人物,重新打造一番崭新局面,但这样的人物身旁若短缺了像方老弟及愚兄此类懦士,光会破坏不思重整规划,那么这样的霸业也难维持长久。”
方拓儒点点头道:“刘兄说得有理,只是,放眼当今,可已出现如您口中所言之绝世人物?”
刘基呵呵笑道:“这就是愚兄今日特意登府造访的原因,愚兄目前辅佐的主子,这段时日不断礼贤下士,全意收揽地方上硕懦雅土、豪绅巨室,有心想改变红军长久以来那套杀官长、打地主、集农奴的起乱手法,真心想开创一番事业,稳定新局井恢复旧秩序、保存旧文化道统。”
方拓儒讶然道:“刘兄所指,是否就是不久前刚由红军小明王策命为仪同三司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左丞相的那位朱元璋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