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好做,”胡狗子摇摇头,“天热,经手的‘货物’容易腐臭,那味儿,当真不是咱们活人消受得起的,不过,幸好丧家都明白事理,我都会劝他们快些让死者人土为安,是以,最近接的几桩生意采的都是速战速决的方式。”
狗子口中“货物”即他赖以维生的死尸,旁人避之惟恐不及的东西却是他生财的“头家”。
“这样的营生……”另一旁一个吸着茶的乡亲问,“您当真不曾怕过?”
“唉,”胡狗子一脸豪气的笑, “东西见多了就不怕,只是工作罢了!”
“这么多年……”有人好奇, “您老实说,究竟见没见过不干净的东西?”
“哎!哎!”胡狗于吐唾沫。“疑心生暗鬼,前些日子我两个手下在王老爷墓园里夜巡,四更天,两个家伙屁滚尿流冲回我铺于,说是见着了个全身素缟、披头散发的女鬼。”
“这么吓人?”潘掌柜歇了灶上炉火,趁着帮客人添热水空档,走下柜台抵近胡狗子,不只他,茶楼里其他桌的客倌也纷纷移近靠拢,从古至今,乡野怪谭、怪力乱神的东西向来就是人们最爱听的话题。
“女鬼?”几个胆大的登徒于笑喀喀道,“中元节还没到就赶着出墓寻汉子,敢情是个艳鬼?”
胡狗于眸了声, “艳不艳不知晓,兄台若有兴趣,赶明儿自个儿去坟地里等着吧!我那两个伙计逃得连裤带都没兜紧,全身打藕窜进我铺子.有个小伙计连滚带爬连裤子都跑落了,幸好理头还有个开档裤,也幸好我的铺子离墓地近,否则,这家伙早被官府里依伤风败俗罪给关起来喽尸
一厘于人吱吱咯咯净是怪笑声。
“听起来,小伙计是在墓园里偷撒尿时撞见艳鬼的吧!”
“活该!在墓园里偷撒尿扰死人清梦,”
“是呀!那女鬼搞不好还是个冰清的处于,自然见不得男人的野尿,是以特意现形来训诫小伙计的吧!”
“够了,够了,”胡狗子伸手停止众议, “诸位乡亲,方才是疑心生暗鬼,这会儿倒成了以讹传讹,画鬼成形了。”
“什么画鬼成形?广问话的人哼了声,“方才不您自个儿说是伙计撞着了个全身素缟、披头散发的女鬼吗?”
“所以我说是疑心生暗鬼嘛,”胡狗子也回哼了声,“见人家一身素缟留着长发便硬给当成了是鬼,跌跌撞擅地逃,没胆探个究竟。”
“夜半三更,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到坟地里?”问话的人一脸不信,“不是女鬼能是啥?”
“难不成……”还是一掌柜见识广,他皱皱眉头想起近几日在茶肆里听过的传闻,“竟会是个盗墓女?”
“去!”另一人出声手势挥了挥,像在拍苍蝇,“掌柜您别说笑了,女人敢当盗墓贼?打死我也不信!”
“那您老就等着被打死吧!”胡狗子啜口乌梅汁,气定神闲,“那个白衣女子还真是个盗墓贼!”
此话一出众所哗然,人人脸上写着惊讶。
“那一夜,两个小伙计吓得没魂,”胡狗于回思,“我狗子虽不算是什么英雄好汉,但好歹总是人家的头家,小伙子说得栩栩如生,搞得其他人心底直毛,天没亮,我就回了墓园仔细勘验,终于在坟冢旁见着一排细细足印,直没向坟撂旁左侧,蹲下探了探,土是松软的,用铁锹掘了掘,果然见着用火药炸过的痕迹。”
众人投了声音,只听得狗于续语——
“那丫头是个行家,早摸清楚了地势,探出了那墓穴里最脆弱的部位,从容进出,若非让我那两个小伙计无意中见着了她,谁也不知道墓中有人曾经进去过
了。”
“官府可曾派人来查?”
“隔天我陪着王家少爷去报了官,县卫守那儿派了几个专查盗墓案子的熟手来,进了墓清点财物,除了对戏球的白玉狮外,其余东西原封不动。”
“只拿了对白玉狮?”有人不解,“王老爷是咱们县里首富,听说当日下葬时,王家少爷为显示孝思,求显赫门霉,陪殉葬晶丰盛可抵王公贵卿呀!难道就这么件值钱货?”
“当然不是,”胡狗子摇摇头,“当日我陪着衙差人了墓穴中,那一箱箱的金银珠宝揭开来还会灿着人眼呢!可那丫头啥也没取,从容不迫地就只取了那件‘白玉戏球狮’,其他动也没动。”
“这个样儿……”潘掌柜沉吟, “倒让人想起了十多年前轰动江湖中的盗墓王——‘死人债主’了,那家伙也不贪,但对于想要从死人那儿抢到的东西,却从来不曾失过手,他年轻时行事作风狂佞大胆,曾和人立下过赌约,誓要取得皇陵中的几只珍宝,官府得到消息,防了又防,守了又守,最终却都还是让他得了手。”
“潘掌柜,您口中:死人债主’这号人物那日我也曾在专查此案的秦捕头口中听闻,”胡狗于皱皱眉头,“两人手法极相似,但论起年纪, :死人债主’这会儿至少已近五十,且又是个男人,若真有所关联,这白衣少女若非他的女儿那就可能是徒弟了。”
“徒弟?!”有人怪笑,“盗墓这行还有传承?而且,这么大名气的人竟找个丫头当传人?”
这‘死人债主’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有人发了问。
“善恶这东西向来因人立场而异,”潘掌柜到底见过的世面较广,论起是非有条有理,“在官府衙门及富豪眼里,:死人债主’是个夺宝盗贼,又是个狡逃多年始终未能到案的通缉人物,几桩皇陵大案悬者多年未解,在他手中消匿的又都是些相当够份量的珍宝,是以,在官府人眼里,他是个头号棘手的眼中钉,务必除之而后快,但到了寻常百姓眼里,他的定位却又截然不同了。
“赏玩古物毕竟是有钱人家才玩得起的玩意儿,那些穷人们就算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拥有不了半件宝贝,不理解这些东西价值何在,更不能理解放着好端端钱财不用,拿去陪死人睡觉是为啥,见着有人恶整这些有钱人,仿佛无意间帮他们代出了口气,自然欢欣,再加上连续几年里,有些善堂常会莫名其妙收到大笔用:死人债主’名义捐出的善款济助贫苦人家,甚至兴建义学,造桥铺路,诸位想想,这样子的:死人债主’又怎能不被穷苦百姓们奉为义贼呢?”
“那倒是……”环在潘掌柜周遭的人纷纷点头称是,役见到角落里一个沉思的目光。
“少爷!”沉思中的男人身旁坐着个仆役打扮的少年,见众人说得热切,他忍不住对着始终沉默的男人出了声音,“真没想到明明是个盗墓夺宝、抢死人财物的坏胚,竟被这些愚民给当成了个神柢义贼?”少年语气中净是不平。
男人毫不在意地浅浅勾起笑,他身子修长高大,虽是一身尊贵打扮,却没有一般纨绔子弟予人的荏弱印象。
男人缎质毡帽上有块价值连城的湛蓝宝石尽实地陈述着他不同于常人的身份,在他指上仅有枚简单的方戒,方方正正却亮着令人无法逼视的蓝芒,更添了几分气势,配上他俊美的五官,高挺的鼻粱,薄削而含笑的唇,似放纵又邪气高傲的下颚,这样的男人,让人只需看一眼便无法忘记。
“少爷!”见主子不出声,少年跟中亮着不解,“瞧您模样,难不成对此事心里已有主意。”
“祈康!”男人悠悠吐着少年的名,单手支颐.状似悠闲,细长指头在眼前漆黑陶杯缘上滑动着,“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看面相了?”
“少爷……”十七岁少年祈康红红脸播播头, “少爷别笑话小的了。”
“不笑话你难道笑话自己?”男人叹口气,眼神滑回胡狗于身旁那群密密麻麻歌颂着“死人债主”的人群,这事确实有些棘手,但既然是皇上亲自交托的任务,没得说,再难也得试试。”
“可这亭千头万绪,您从哪儿试起?”
“死人债主’重现京城是近几年的事,”男人想了想,“姑且不论此人品行,那家伙倒是个一等一的识货人物,这样拔尖的人物,”唇角勾起笑,淡然而邪佞,“并不难寻。”
“少爷的意思是……”祈康再搔头,少爷说得轻而易举,他听得一头雾水。
“识宝物、懂宝物、惜宝物、买卖宝物、探听宝物的人自然以古玩店里时常进出的人最有嫌疑。”男人一句话总算解开了少年的疑惑。
“可京城里多的是古玩店呀!”燕京是历史古都,多的是喜好古物及搜罗古物的门径,“一一过滤起来可也得大费周章呢!”
“你当‘死人债主’是寻常人物吗?”男人轻哼,“以他浑不将寻常宝物放在眼里的架式,若不是够格登上台面的店家还搭不上他的眼呢!这会儿,”男人笑得邪气,“我比较有兴趣的反而是那与他有着关系的白衣女子,一个够胆识敢向死人索讨物事的女人我还不曾见识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