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磊猛喝几口粥,囫囵吞了一颗蛋,立刻跟上雨儿。
小小的雨儿,提着食篮,果然健步如飞,但毕竟年幼步小,让新伤初愈的于磊,正好可以轻松地跟踪他。
雨儿爬过一座山,接着是一条河,河的下游处有个小村落。雨儿来到这里却不走了,而是坐在河边发呆。
他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心事?他不是应该回家吗?
几个小孩拿着钓竿,溯河而上,一路嘻嘻哈哈的,见了雨儿,大叫一声,“喂!没爹的小孩!”
雨儿站起来,小脸充满愤怒,捏紧了小拳头,“谁说我没有爹?”
那五个小孩都比雨儿大,几个顽童一起哄!开始作弄年仅六岁的雨儿。
“雨儿没有爹!我娘说,雨儿他爹不要他们母子俩,跑掉了。”
雨儿怒道:“你们乱讲,我爹出门作生意。”
“作什么生意啊?你娘一个人跑到这里生你,是不是被你爹抛弃了?”
雨儿大叫,“我爹会回来,他回来,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我?”
“你爹不会回来了,可怜的雨儿,没有亲爹呵!唉哟——”
雨儿一头撞上那个小孩的肚子,痛得他哇哇大叫。
其他小孩见了,叫着:“雨儿打人了!”扑倒雨儿,有人打他的头,有人骑上他的小小身子,还有人抓他的脚。
雨儿不服输,被压在地上叫喊着,“雨儿有爹!雨儿有爹!”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连续四个落水声,伴随顽童的惊叫,雨儿身上一轻,赶忙爬了起来,看到于磊站在他的身边,正丢出最后一个顽童。
顽童冒出水,不服气地道:“你大欺小,不公平。”
于磊正色道:“我才一个,你们五个欺负雨儿,公平吗?”
“你是什么人?跑到我们这里撒野!”顽童口气不小。
“我是雨儿的爹。”
几个顽童才要爬出水面,又吓得掉下去,“雨儿的爹?雨儿的爹回来了?”
于磊义正辞严地道:“回去告诉你们的爹娘,雨儿的爹回来了。”
看到顽童落荒而逃,雨儿瘪着的嘴一张开,哇地哭道:“雨儿没有爹,叔叔不是雨儿的爹。”
于磊蹲下,抱住他的小身躯,“叔叔是吓他们的。”他看着雨儿伤心委屈的小脸,心头酸楚,“可是,叔叔很想做雨儿的爹。”
雨儿猛摇头,“叔叔不是爹爹,你是叔叔,不是爹爹。”
于磊无限慨叹,行走江湖二十年,恶徒固然要教训,但他每每见到顽童欺负没爹娘的小孩,总要挺身而出,只因为他也尝过没爹娘的苦啊!
雨儿伏在于磊肩上,哭声斯歇,于磊抱起他,“走,我带你回家。”
雨儿搂住于磊的脖子,“叔叔可以走路了?”
“叔叔伤好了,要去跟雨儿的娘说声谢谢。”
“可是娘不在家,娘说你吃掉家里两只鸡,她要进城买小鸡,再养成大鸡,还要帮你买几斤肉,还有买雨儿的糖。”
于磊微微失望,“那雨儿的娘什么时候回来?”
雨儿拉着他的胡子,“晚上!以前娘会带雨儿进城,今天娘吩咐雨儿,灶上热着饭菜,中午要送去给你。”
“雨儿好乖,叔叔出来了,雨儿就不必送饭,到雨儿家吃饭,好不好?”
“好啊!可是叔叔要教我武功,原来叔叔的武功很厉害。”
于磊一手提起食篮,“好。叔叔教你。”
“一言为定喔!”雨儿终于笑了,那是她的笑容;而星星似的眼,浓浓的眉,直直的鼻,是他的。
雨儿指点路径,大小两人牵着手,又往里头爬了一座山,小茅屋坐落半山腰,门前种满奇花异卉,一弯清溪流过屋旁。
于磊一吸花草的香味,“这是雨儿住的地方?”
“嗯!很棒吧!”
“是很棒,这些花是雨儿的娘种的?”
“对啊!娘种别人没有的药草,再拿去城里卖,帮雨儿买书买笔,教雨儿念书。”
“娘也教你武功?”
“嗯!”雨儿用力点头,跑进屋里拿出一把小剑,舞将起来,“我会翱天剑法!”
于磊的眼湿了。六年来,万里寻踪,就是为了今天。
中午吃过饭,于磊拿碗筷到溪边清洗,后头雨儿摇摇摆摆,拖出一个大锅,卖力刷着。
“雨儿很能干,什么事都会。”于磊夸赞着,方才见他添饭、盛菜、灭火,面面俱到,像个小大人。
“娘说爹不在家,雨儿要自己学做很多事,我还会升火煮饭哩!”雨儿得意洋洋。
多么令人心疼的孩子啊!
下午,于磊在屋前空地教雨儿功夫,雨儿一学就会,连续打了好几套拳,仍意犹未尽。于磊在他舞动的小小身影中,好像看到昔日峨嵋山上爱练武的小孩。
日头一点一点向西移动,雨儿担心地道:“天暗了!叔叔,你赶快走,娘回来看到你,会骂雨儿的。”
“有叔叔在,别怕,而且叔叔要告诉雨儿的娘,叔叔不是坏人。”
“对,我要告诉娘,叔叔武功很高,不是坏人。”
正说着,溪边已听到柔柔的呼唤,“雨儿,雨儿,娘回来了!”
雨儿开心地穿过药园,也喊着,“娘!娘!”
于磊停止呼吸,体内血流急窜,眼里只看到那个久违的倩影。
她低头理理雨儿的衣服,“雨儿,怎么全身脏兮兮的?”
雨儿牵着她的手,“娘,我练功夫,叔叔教我武功,他不是坏人!”
她震骇地望向茅屋门边,那里站着一个挺拔、魁梧,却是两鬓飞霜的男子,他双目深邃凝望她,六年依然不变。
“苹妹!”
她手上的篮子掉落地面,几只小鸡吱吱地跑了出来,也滚落了几颗梨子。
雨儿急着抓小鸡,“娘,小鸡跑了。”
她站在原地,脚步凝住,无法移动,眼见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梨子,放到提篮中,“梨?你还要分离吗?”
徐苹觉得眼眶酸涩,又是硬起心肠,捡起篮子,拉过雨儿,“雨儿,我们进屋!”
雨儿双手各抓了一只小鸡,“娘,还没抓完,叔叔,帮我抓……”
徐苹拉他进屋,“雨儿,我们家不欢迎陌生人。”
于磊挡住她,“苹妹,我不是陌生人,我是你的丈夫啊!”
徐苹绕过他,责问雨儿,“雨儿,你不是说他还不能走路吗?”
雨儿被娘亲的神情吓到,不自觉地捏住两只可怜的小鸡,“娘,可是……可是……叔叔今天忽然会走路了。”
于磊用力握住徐苹的双臂,“苹妹,不要骂雨儿,你看看我啊!”
他的手劲还是那么有力,那么强壮,徐苹几乎弃甲投降,但她强忍住泪水,低头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你——苹妹,我是于磊,我是你的磊哥呀!”于磊慌了,用力摇晃着她。
泪水被他摇落,“走开!走开!我不认识你!”
“苹妹,你忘记了吗?我们拜过堂,成了亲,我们是夫妻,你都忘了吗?”
没有忘,永世难忘,但已无缘。
她摇头,“你走吧!伤势既然好了,就离开这里。”
“我为什么要离开?苹妹,是你救我、治我,为什么还要躲我?你躲我六年,我也整整找了你六年,六年,不算短啊!”于磊的眼里有泪光。
是不短呵!不然,你为何风霜满面,鬓白似雪?徐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被拧绞,垂下了泪,“你走吧!我有丈夫了。”
于磊几乎是要抱住她纤细的身子,激动叫着,“对,你有丈夫,你的丈夫就是我,雨儿……雨儿是我们的孩子,是不是?”
雨儿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手一松,两只小鸡跳离掌心。
“不是!”徐苹用力推开他,“我丈夫在外经商,我和他生下雨儿,你是谁?来这里扰乱我们母子的生活?”
“不,你怎么会再嫁?我如此爱你,你怎忍……离我而去……再嫁?”于磊心碎欲裂。
“你走!伤好了,就不要再麻烦我们母子。”徐苹推着雨儿进屋,就要顺手关上门。
“苹妹!”于磊撑住门板,要得到真相,“苹妹,你真的再嫁了?”
“我有丈夫,有儿子,请不要打扰我们。”
原来已是琵琶别抱,所以才不出面、不相认。
雨儿怯声道:“娘,叔叔他……”
徐苹斥道:“雨儿,你不听娘的话,要让娘伤心吗?”
雨儿慌了,他从来没看过娘这么生气,他赶紧挤出门,推着于磊的脚,“叔叔,你走开,你走开,你不能欺负雨儿的娘!”
连小孩也来赶他,于磊只觉天地已弃他而去,身上所有伤口全痛了起来,心底疤痕也绽裂流血,多年来的苦思寻觅,竟落得今日孤凄的下场,是不是自己太痴、太傻?
既然她已另有归宿,他又何苦再纠缠?
于磊退了几步,“那……打扰了!”语音凄清,几不成声。
柴门在他面前关上,阻绝了他所有的爱恋痴缠,万里无踪,情也无踪!
咽下男儿泪,转过身,仍跨不出离别的脚步。
“叔叔……”雨儿开门出来,跑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饼、一瓶药,眼角挂着泪珠,“娘说给你带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