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磊看着她的温婉容颜,想到这此百子来她对他的呵护,孺慕心起,终于生涩地叫了一声,“娘!”随即跪落磕头。
陶青衣扶起了他,含泪笑道:“孩儿,要保重身子。”
四人依依不舍地道别,各自踏上自己的道路。
又一个月,城里传出消息,王棠死了。
江湖有各种传言,说是王棠杀人太多,厉鬼索命;有的则说是思念独子过度,悲伤而绝;也有的说是他良心发现,以死赎罪;还有的说是他与锦衣卫闹翻,被暗中做掉。啸月派弟子则传说,掌门夜夜练剑,走火入魔。
夜半无人,街道空寂,于磊走到啸月派大门外,望看丧家悬挂的白灯笼。
两个多月前,他才从这扇大门九死一生地逃出来,带着岳父、带着徐苹,如今一死一去,独留他一人,而里头的人,也死了。
他朝紧闭的大门深深一揖,拜别了生身之恩,也告别了所有的恩怨情仇。
第八章 万里情踪心归处
岳阳楼上,有一髯披发男子,手上提着一坛酒,喝了几口,两眼直直地凝视湖面,远处波光潋涌,渔帆处处,果然是一片浩浩汤汤的壮阔景观。
他努力搜寻,看尽天边,望穿湖水,直望到眼睛发疼,目光涣散,才又拿起酒坛猛灌。
还是没有伊人的芳踪!
酒入愁肠愁更愁,再多的酒水都只能暂时慰借寂聊,今宵酒醒何处?还不是坐在枯败的杨柳岸?还不是独对清冷的晓风残月?醉吧!醉吧!只要长醉不醒,就不会再有思念的痛苦,也不会再有失望。
他喃喃念着:苹妹!苹妹!你到底在哪里?
天涯海角,你能躲到哪里去?
这一躲,竟然躲了三年!
拿起腰际的荷包,那是她一针一线的情意,绣线牢靠,仍紧密地缝着淡绿竹石,颜色却褪了,布面也因为他的一再摩挲而磨损。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他念着,心头也转过一次次的痛,明月仍在,佳人何寻?
为什么?为什么要躲着他?只因他是王棠的儿子?只因他不该爱上她?只因他俩不该相识?而过去的深深相恋只是一场错误?
“不!”他大声地叫喊,惊吓到楼下往来的游人,他仰起头,喝完最后一口酒,将偌大的酒坛远远地抛入湖水。
湖面溅起高高的水花,喷湿了岸边行人的衣裳,有人抬头一看,说道:“又是那个醉汉!”
“怎么不报官?抓了关起来,省得闹事。”
“算了,他是个江湖人物,十几个捕快,全让他扔到水里去了。”
有人指着他骂道:“还喝?醉死你!”
醉死?那是最好了,不要再有烦恼,不要再有想念,明明是无法分离的双飞雁,竟然忍心离开他?!
找了三年,他走过的路途何止万里?可是,他不再是万里无踪,他的足迹几乎是循着长江来回打转。过去,他的流浪是为了逃避感情,而这些年,则是为了寻回感情。
原来自己在感情上,始终做不到洒脱,而是如此地执拗,非得要四处碰壁,遍寻不着,才要宣告放弃吗?
他长长沉叹,恨渺渺苍天不能指引他一个方向。
他双手抓着栏杆,仰天长啸,“苹妹!苹妹!你到哪儿去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两行泪水从他紧闭的双目淌下,诉尽了三年来的思念。
从早到晚,他像疯子一样地喊叫,直到累极了,才倒在地上昏睡。
好像有人在打他、踢他,他不想反击,任人捶打着。
过多的酒,糊乱了他的意识,也麻痹了他的心志,他不想动,也不愿再动,就让那些拳头把他打成没有知觉的人吧!从此不再为情所苦……
☆ ☆ ☆
于磊头痛欲裂地醒来,这一个月来,从醉梦中醒转就是这种痛苦的滋味。
他揉揉额际,撑起身子,见到桌边的三人正在看着他。
他惊喜地喊道:“娘!苏前辈!晨弟,这是哪里?”
陶青衣见他清醒,打了一条巾子给他擦脸,“在客栈。你终于醒了,想不到武功高强的万里无踪竟会被小混混打倒了。”
于磊从床上坐起,擦了擦脸,身上还有多处作疼,他苦笑道:“我醉了。”
徐晨道:“他们还抢钱呢,哈!这几个不入流的小子,我随便出三两招,就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晨弟武功进步了,多谢你解围。”于磊突然想到一件事,“他们抢钱……”
他伸手要去摸荷包,却摸个空,心头亦顿时失落。
陶青衣察言观色,指了指窗边,“你在找荷包吧!我看它脏了,所以拿来洗净,晾在那儿。”
于磊急忙下了床,走到窗台边,拿起仍然湿濡的荷包,在耀眼的日光下轻轻抚过。
背后三人对望,知道他又在想念徐苹了,陶青衣道:“这绣工精细,是晨儿她姐姐绣给你的吧!”
于磊把荷包放回窗台,点了点头。
陶青衣叹道:“都三年了,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于磊落寞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所以你把自己喝得烂醉?”
于磊轻叹一声。
徐晨道:“姐夫,我相信大姐没死,她可能躲起来了。”
于磊看着他,他脸上带着信心,嘴角有笑,而那个笑容跟她是如此相似!
这个俊秀少年,他日长大了,不知会迷倒多少女子啊!
陶青衣道:“看来,她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开,这也难怪,那时她与王卓立非亲非故,就已经难以面对,更何况是你呢!”
于磊无言,只是凝望窗外湖面的粼粼波光。
看到于磊鬓边几丝白发,她喟叹道:“孩儿,你还年少就有白发了。”
于磊摸了摸发际,“是吗?我好久没看自己了,三十岁,已经不再年少。”
徐晨道:“是啊!姐夫,你变得好潦倒,大姐一定不喜欢看到你这样。”
陶青衣拿出梳子,令于磊坐下,帮他拢了拢发,扎了起来,“胡子也该剃了。”
“我修一修就好,她喜欢。”
苏临渊见他这般痴情,心中不免感慨。
徐晨道:“姐夫,我们这次来是跟你道别的,我们要去江南。”
于磊问道:“洞庭双雁又要行走江湖了?”
“听说晨儿以前的师兄在那边,想过去看看。”苏临渊解释。
“是当初王卓立救出来的人吗?”
“是的,反正我们也归隐一段时日,该是带晨儿出来见见世面了。”
“找到师兄以后,也请他们帮忙找大姐。”徐晨说。
于磊牵动一丝笑容,仍然是落寞。
“洞庭双雁带着小雁重出江湖,那么万里无踪呢?他也消失三年了。”陶青衣劝着。
苏临渊也道:“你不能再醉生梦死了,不管徐姑娘如何,你还是要活下去。”
“姐夫,你一直是我的好榜样,如果你消沉了,你教我崇拜谁?”徐晨激励着。
面对三人的鼓励关怀,于磊提起精神,开口道谢。
酒喝够了,是该振作了。他穿上陶青衣为他买的新衣,抑下心中的痛,埋情葬爱,将自己再度放浪于五湖四海。
万里无踪,重现江湖,侠名处处。
☆ ☆ ☆
山东济南府,回生药铺前排着一群人,扶老携幼,有的咳嗽,有的躺在担架上,半死不活。他们全都是慕名来求这位女神医诊治。
那女大夫在药铺里为人把脉诊疗,一个接一个,十分忙碌。她正看完一个老头子,喊着,“下一个!”
突然一个髯大汉闯了进来,伙计在后头叫着,“喂!要排队,急诊要多付诊金的!”
老头子正要走出去,见到这么一个魁梧汉子,吓得心疾又要发作,喘着气道:“是……是……强盗吗?”
来人万里无踪扶住了老头,柔声道:“吓着你了,对不起。”
他一边用手抚着老头的后心,一边环视屋内,而屋内的人也在看他,不知他要抢劫还是看病。
她不在里面!诊桌前坐着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不是她!
老头子觉得这大汉虽然吓人,倒是挺有礼貌,手上功夫也不错,按摩得温温热热,心疾也好了大半,比起吃过几回女大夫的药,是来得有效多了。
于磊放了老头子,问道:“不是说有一位姓徐的女大夫吗?”
那中年妇女道:“这里只有我一位女大夫,我姓薛,不姓徐。”
“薛?”
“大概是听错了,来这里看病的人很多,各省都有,回去传讲,可能听讹了。”
于磊失望地道:“叨扰了。”他走出两步,又回头问:“仙药谷的薛婆婆是你什么人?”
“正是我的姑母。”
于磊看到她桌上的“薛氏仙药谱”,神情不觉迷惘。
那薛大夫多经世事,知道他必是来寻找某人,眼睛随着他的目光,问道:“你要找姓徐的女大夫,莫非就是这本书的口述者,也就是我姑母的闭门弟子徐苹?”
于磊燃起一线希望,“你知道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
于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已经又三年了,即使往日情怀如风远扬,但在浪迹天涯,仗剑任侠之余,只要有一点点线索,无论大江南北,再远他都会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