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干么还要这样糟蹋它?难道在尸体上扎来扎去会让你兴奋吗?”他揪住她那双进行缝合的手,就差没把“变态”骂出嘴。
“你弄痛我了。”季襄雪平声平气,难得没和他针锋相对。
“你……”刁名豪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和反应太过激烈,他歉疚地松开她的藕臂。“对不起,我……”
“没关系。”季襄雪接腔。她能够体谅他目前的心情。“请你到外面去歇一会儿,我好了之后会叫你。”
“……噢。”刁名豪像泄了气的气球般地踱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季襄雪已脱掉身上的手术装备走出来,没有温度的神情显得有些惨白。
“结束了?”他问。
季襄雪点点头。“我要回去洗澡休息了,麻烦你把它处理掉。”
“……噢。”又是一声少了魂似的回答,刁名豪颓丧地坐着,久久才有了动静。
相信除了几天吃不下饭之外,他的心情也会有好几天快乐不起来。
狗狗肚皮上的伤口缝合得非常仔细,身上的血迹也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僵硬的躯体安详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猛地乍看之下,旁人会误以为它刚刚的手术非常成功,如今只是在等麻药褪去,接着很快就会清醒。
真的,要不是刁名豪亲眼目睹它断气,他也会这么以为。
“唉……”他对着空气长叹。
想他这辈子对女性同胞一向是温文儒雅,礼遇有加的好好先生,但是那个季襄雪……她大概是天赋异禀,硬是有那种把人逼疯的好本事,所以他才会一时气不过而破口大骂。
他气她的冷漠,气她的冷血,气她连狗儿死了也不给它起码的安宁,或许他更气的是他居然会对这样的女人动了真情,可是……
当他看到狗狗现在的模样,他居然觉得它死得很……庄严?!
没错,就是庄严。
他长这么大,还是初次体验到原来动物也能和人一样可以死得很庄严,而这点道理,竟是她间接教导他的。
“我也真是莫名其妙,狗死又不是她的错,我干么迁怒到她身上?”
思维一旦冷静下来,早先仍在扰着他的气恼也跟着全消了,刁名豪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认为自己有必要向人家道个歉。
结果他特地来到她房间找人,却扑了空。
“怪了,她不是说要先回来洗澡休息的吗?”他纳闷地抚着下巴自言自语。
不过既然人家不在,他改明儿个再说好了。
“唉……好好的假日居然就这么糟蹋喽……唉,早知道就窝在这里别出去乱逛,也不会有这些不愉快……唉……”刁名豪叹息连连,边走边念。
一个极微弱的轻响在空气中低回,然后荡进了他的耳膜,声音悠悠忽忽、断断续续的,听起来煞是诡异,而且若不是专心细听,很容易就会被人忽略。
“咦?”他忍不住好奇,于是循声来到了谷仓。
的音律也由远变近,由弱转强,感觉有点像是饱含冬味的风声,又像是有人拚命压抑所发出的低泣声。
可是这谷仓是专门用来储存备粮的,等到地上的牧草不够吃时才会开放,但是由于南台湾的好气候,牧草几乎是终年不缺,等到冬天过后,这些备粮就会成为牛群补充营养的点心。因此目前会来这儿的,只有负责打理谷仓的员工会在每个星期一来清点库存,顺便整理一下。
而今天又是大周末,一切机械化的牧场里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公休,剩下来留守的那三分之一,泰半也会躲在办公室里监控,所以当刁名豪看到平常合紧的仓门在此刻多了道缝,不禁愈加好奇。
“莫非……有小偷?!”
这个念头迅速窜过脑海,又立即被他自己否决,因为小偷不会笨到偷取这些牧草。
还是进去瞧瞧吧。他没有多想便蹑手蹑脚地钻进那道缝里去,然后将高挺的硕躯隐藏在一袋袋的备粮后面。
季襄雪不晓得自己躲在谷仓里哭了多久。
也许一小时,也许两小时,也许一整天,也许外面的世界早就过了一世纪,总之她的眼睛已经哭到又干又涩,而且肿得无法看清腕上的手表,或窗外的天色。
纵然如此,泪水仍是源源不绝地向下滴,歉咎难过的心情和百感交集的情绪还是没有舒缓。
“为什么……为什么我救不了那只流浪狗?为什么……”她不断地苛责自己,希望能从这里面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快要爆炸的脑袋,除了过度激动所引起的强烈剧痛,剩下的只是一片逐渐发涨的空白,什么答案也没有。
她讨厌这种欲振乏力的感觉。
她可是个高高在上、自信满满的女王啊!这一路走来也是一帆风顺,从未碰过任何障碍或解决不了的事物;唯有这一件,每回遇到她都会痛不欲生、锥心泣血的这一件……
“老天啊……当初我就是有鉴于自己的所学不够,以至于数次见到病危的猫狗都束手无策,才会停止营业回到学校来深造,只盼医术能够更进步……”季襄雪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但是……”
她仰首问苍天,期望她能为她解惑。
“为什么?”扑簌簌的珠泪如泉涌,滴湿了她猛捶地面的纤葱玉手。“为什么我再怎么努力,结果还是这样,为什么我修习了一年多,今天仍是无法挽回一条宝贵的生命?”
始终怕被旁人听到而刻意压抑、却早就声嘶力竭的嗓子,抽抽噎噎地诉着哀戚的断肠曲,就像从窗沿细缝中所钻进来的呜呜冬风。
她又气又怒地质问伟大万能的上苍。“老天爷呀……你这样……是要叫我如何自……处?”
哗啦啦的清泉再度淹没她眼前的一切。
季襄雪用双臂环着自己,试着给自己一些振奋和勇气,可是悲伤依旧残虐地侵袭她的心。
“为什么我救不了你?这样我回来读研究所……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她听到自己一直在啜泣着,她越想止住,情况就变得越糟,一遍又一遍的责难,无尽无休地鞭笞着她的无能为力,她只觉得好累好累,索性任由泪水发泄地流了满面。
“或许我根本不是当兽医的料……也许我已经应该要自动放弃了吧……”
因为她实在受不了每一次生命丧失后的这种心痛。
季襄雪虚弱无助地倚在墙角边,继续消化她的悲恸,哭钝的神经完全没察觉到谷仓里还有别人。
从未预期会撞见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始终蹑手蹑脚躲在备粮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喘、分明已经呆住的刁名豪,不禁受到前所未有的凌厉震撼。
那毫无掩饰且出自真心的情感流露,是他不曾见过的“真”;那无关做作的脆弱忧情,是刚烈的她不曾在人前展现的一面。她蜷缩娇柔的模样触痛了他的心,她泪眼汪汪的楚楚可怜,犹如壮大浩瀚的狂澜,势如破竹地席卷了他心中的最深处。
原就被她占据去了的心,霎时涌入猛若潮水似的情慷,轰隆磅礴地劈起了怦然爱恋。
原来,他看错季襄雪了!
讲求现实,爱慕虚荣,骄纵蛮横,全是她捍卫自己的一种保护色,其实在她冶艳冷然的外表下,有着一颗不为人知的炽热而美丽的心。
他好想上前抚慰她,但是他不能。
季襄雪倔强好胜的个性不会容许他这么做,否则以她呼风唤雨的艳后身份,多的是人抢着提供肩膀,她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躲在这里幽咽悲呜,还不敢纵声大哭,为的就是不想让别人听到。
所以他只能忍着刀剐般的心疼,悄悄地离开谷仓,免得那串串不止的晶莹珍珠,继续绞碎他的百转柔肠;而他素来犹如闲云野鹤的放浪灵魂,从此成为她石榴裙下的俘虏。
他知道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共度下半辈子的挚爱,此情此意,至死不渝。
记不记得那个“刁民”之前老爱用一种莫测高深的眼神注视她,动不动就一副他有多了解她似的模样,嘴里才说要追她,下一秒可能又开始惹她生气,和她吵得天翻地覆,势不两立;尤其那天他强迫她换掉衣服的方法,以及后来在那只流浪狗不治的手术台上,他盛怒得几乎想要动手掐死她。
假使说他这种忽冷忽热、要追不追的举止很奇怪,那么季襄雪觉得他现在的行为更古怪!
至于这到底是怎么个古怪法,季襄雪一时也说不上来,反正他就是和以前很不一样,不一样到她都忍不住好奇地问他。
“我说刁民呀……”
“豪——” 他忙着插嘴加上那个字, 一点也不嫌麻烦。“或者你单喊我一声‘豪’也无妨。”
豪你的屁啦豪。季襄雪心里嘀咕,翻翻眼珠,她继续刚刚的问句。“你最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没有啊!”刁名豪想也不想就马上说出标准答案,还弓起双臂,学那健美先生现一下他的肌肉。
“是吗?”既然不是身体不舒服,那季襄雪就更想不通了。
起码她这几天为了遮住哭肿的眼睛,所以都戴着墨镜来实习,这要是在以前他准会嘀嘀咕咕地像个老太婆,更遑论她穿的依旧还是他最受不了的窄裙套装、厚裤袜,以及三寸高的长筒靴,但是他却连个嗝也没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