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她接下来劈头便是一顿。
“那么请问各位,你们刚刚的作为对那只流浪狗有多大帮助?”严峻的目光刺向女同学甲的刻薄嘴脸。“你能喂它几餐?”
“我……”
不等对方回答,季襄雪又转而质询女同学乙。“你呢?你又能施舍它多久?”
“这个……”
犀利的言词继而指向女同学丙。“你最有本事对不对,那好,你为什么不带它回家养它一辈子?”
然后是在场的每一份子。“收起你们那可笑无用的同情心,许多事不是动动嘴皮就可以解决,这世界上就是有太多像你们这种人,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才会造成那么多狗儿流离失所;告诉你们,流浪狗根本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你们这些无知的老百姓!”
她接着扭头离去,留下一干人灰头土脸,杵在原地面面相觑。
“襄雪……”刁名豪听了不禁拍手叫好。
平日除了对他大呼小叫之外,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在公众场合中发飙呢。
说时迟、那时快,对街那只引发争议的狗主角,因为贪图先前有人丢东西给它吃,所以想跑到这儿来继续乞食,未料过往的车辆不长眼,随着砰的一声剧响,它倏地从地面飞弹了出去。
“噢呜……”紧接着一声悲呜,可怜的流浪狗已躺在泊泊的血水中抽搐。
“嗄……”如此血腥的画面立即挑起了一阵小骚动。
可是大家只是聚在一旁凑热闹,车子还是一辆一辆的过,路人还是一个一个的走;刚刚还在骂季襄雪是铁石心肠没人性的女同学们,此刻也不过是假惺惺地躲在男同学的怀里,装出一副不忍心的模样。
“好可怜喔。”同情的声浪连绵不断,却依旧无人有着确切的行动。
“这些光说不练的家伙——”季襄雪狠狠地瞪了他们好几眼。
亏她才刚数落了他们一顿,结果说了等于白说。
“刁民!你过来。”几乎是不假思索,她朝刁名豪招招手。
“来喽,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刁名豪急忙上前领旨。
在他尚未弄清她的意图,她已经跑到马路中央,在众人的讶异声中抱回那只全身已染成鲜红,仍在苟延残喘,却被人视为垃圾的流浪狗,然后面色凝重地对他说——“这附近哪里有兽医院?”
第八章
这附近并没什么兽医院,而距离最近的兽医院就是牧场里的医疗室。
所以刁名豪当机立断,驱车载着季襄雪飞回牧场。
“那个……”他试着打破这一路上的沉默。
“开快一点。”她冷冷地发出令牌,始终保持冰雪般的神情,让人打自脚趾头开始发寒,但她一直用手安抚着狗儿的动作却是温柔无比,仿佛当它是自己所养的宠物般呵护。
向来浪荡不羁的心猛地受到一击,力量重到令刁名豪错愕。
“你……喔。”他总觉得此时该说点什么,可话一到喉,又支支吾吾地变成了一句应诺的单音,他真是越来越不懂她了。
她前一刻可以为他有没有洗澡而发飙,如今竟能搂着满身是血的流浪狗,用她的名牌丝巾帮它止血,还用她的名牌外套裹着它,以免它因失血过多而失温,完全不介意它的皮肤病严重到毛已褪尽,溃烂处结痂了又溃烂,和它因为流浪街头而不曾洗过的躯体有多臭。
“呜呜……”流浪狗困难地在她怀里抽动了几下。
它虽然只有少许外伤和几处骨折,然而重大的撞击却造成了它体内的大出血,它若是当场晕眩或死去了也就罢,偏偏它的意识仍是清醒,所以必须忍受极大的痛苦。
“再开快一点。”季襄雪不耐地催促着。
“嗯。”其实油门早就踩到底了,不过刁名豪依然很努力,试着要多争取点时间。
艳红的鲜血沾满了她的衣服和她的手,再一滴滴的顺着座椅流到下面的脚踏板上,形成了一片瑰丽的色调,乍看之下好似一幅诡谲的抽象画。
“到了。”一段平日要半小时才能驶完的路程,他今天仅用了十五分,而他开这么快还能够平安抵达目的地,连他都不禁要佩服自己的技术高超。
或许以后在牧场做腻了,他可以考虑去当个赛车选手。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季襄雪咚咚咚地冲进医疗室。
由于牧场与学校所签订的建教合作的项目之一,便是牧场里所需要的一切医疗均由学校和他们这些实习生来支援。除非遇有重大疾病,才由负责授业、监督的三位教授接手。
不巧适逢周休,其中的两位教授一早便回家安享天伦之乐,负责留守的教授又不知去哪儿摸鱼了,这救“狗”如救火,在这么紧急的状况下,季襄雪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浪费在寻人上,所以她决定自己操刀。
“可以吗?”这只流浪狗伤势太重,即使它本来还有一口气在,沿途的颠簸,恐怕也把它折磨得差不多了,刁名豪忍不住有些担心。
“我虽然实习态度不佳,也当不了什么好兽医,甚至应该趁早把包袱收一收,回家做我的大小姐,不过你别忘了,在来这受你教训之前,我起码‘曾经’是个兽医。”季襄雪迅速地把它放在手术格上照X光片,以确定它受伤的程度,在此同时,她又迅速清洗自己双手,还不忘以尖酸自嘲的方式来挖苦他。
非常时期,刁名豪也顾不得反击。
“我来帮你。”他卷起衣袖跟着洗手。
“你确定?”季襄雪边问边穿戴上手术专用的外衣、手套和发罩,敏捷的动作一看就很有专业人员的架势。
“当然。”刁名豪也套上这些装备。
透过高科技的X光机, 季襄雪可以马上观察到狗儿的状态,她先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说:“我想我必须先提醒你一下,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会让你好几天吃不下饭。”
“讨——厌,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刁名豪摆出莲花指,故作娇媚地耍着宝。
“你别太高兴,我只是不希望开刀开到一半,有人在我面前又呕又吐。”季襄雪死性不改,马上就泼了他一桶冷水。
“快动手吧!”刁名豪信誓旦旦,不想被人看轻。
“好吧。”反正季襄雪也需要一个人帮忙递用具。
她先替狗儿打上麻醉药,然后郑重地宣告,好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我要开始了。”她说完便一刀划开狗儿的腹部,眉头连皱都未破一下。
倘若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退缩,那他以后在她面前不是永远抬不起头,而且搞不好还会遭她嘲笑一辈子,这种事他是打死也不干。
“没问题。”刁名豪拍胸脯保证。
然而事实证明,他胸脯拍得虽然大力,话虽说得那么满,接下来翻肠掏肚的血腥画面,还是会让他好几天吃不下饭。
“情况如何?”再不找些话来转移注意力,刁名豪就真的要吐了。
“……嗯。”季襄雪敷衍地应了一下,又专心回到手边的工作。
“有救吗?”明知不该打扰她,但在看到那些已然破损的五脏六腑,他仍忍不住追问。
季襄雪并未回答,依旧抱着一线希望,努力拯救眼前的脆弱生命,可是狗儿伸舌哈气的声音却越来越薄弱,然后停止。
“怎……么啦?”即使刁名豪不是医生,隐隐约约之中也大概明白这透露着什么样的讯息。
不过他从没看过狗狗开刀,所以他仍天真幻想着,也可以说是衷心期盼着,或许它仅是累了睡着了。
“呕……喝……”季襄雪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接着她一言不发地为狗儿缝合肚皮,那凛然认真的神情是他不曾见到的。
“它……好了吗?”刁名豪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居然会颤抖。
季襄雪头也没抬一下,只是冷冷地说:“它死了。”
“死了?”刁名豪瞠目结舌,怀疑地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她是那么极力地抢救它,他又是那么努力地在祈祷,它怎会……怎会一命呜呼?!
“你要不要再确认一下?”他恳求地望着她。
“它失血太多,骨头挫伤太严重,体内还有大量的内出血,本身又营养不良没体力。”季襄雪以相当公式化的谈吐,宣判了它的回天乏术。
“可是……可是……”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自己的手中流失,现在反而是他不能接受这种残酷。
“死了就是死了,你说再多也没有用。”季襄雪木然的样子,像是一尊放大的芭比娃娃;但至少芭比娃娃那张比例完美的漂亮脸庞上始终有着笑,可她的表情却是丝毫不含感情,连带地还要逼迫他去面对现实。
刁名豪忽然觉得生气。
一般人见到这种情景,起码也会有些表示不是吗?为何她竟能表现得那么事不关己?当初不顾众人眼光、急着把狗抱回来抢救的人不也是她,莫非这看似努力的一切,仅是她一时兴起,好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