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她……”江琉璃终于露出丁点兴趣。
“打过好几次电话,都让你这边的亲戚挡掉了。”对方的律师找他谈过。
“他们总是这样。”从爸离婚立刻再娶,带着她搬到新家后,大家便不准她和生母见面。
“似乎快下雨了,我们到屋里去如何?”他发现当她不想继续那个话题时,她就会像现在这样,绷着小脸,抿着小嘴,定定地眺望着远方。
“我就算到屋里去,仍是会躲进自己的房内。”江琉璃拒绝。
“总比在这儿吹风淋雨好。”霍旭青可不希望她那笔遗产是用在医病。
“雨还没下。”要她身处于那些表里不一的人群之窃窃私语中,她宁愿与大地为伍。
“就要下啦!”想不到小家伙倔起来还真蛮。
“那就等下了再说。”瞧她以前逆来顺受的下场是什么?还不是得不到家庭的一丝温暖,如今连爸都撒手弃她而去。
“你……”当霍旭青正琢磨着是否要“强制执行”抱她进屋时,Call机却在此时响了。
他垂眸瞄了瞄,是“七圣”总部发出的紧急召集讯号,且接续响了好几通,可见事情有多急迫。
“你快走吧!”江琉璃赶他。她现在的心情很乱,她怕他再待下去,她会承受不住他的温柔。
“我的确不走不行,但别以为我会放过你,我明天再来看你,我要检查你有没有偷偷坐在这里淋雨。”霍旭青指尖轻点她的小鼻头。
催命符般的机子又响了几声。
“走吧!”他果然只当她是位失怙的小朋友,他难道辩识不出来她已经不是孩儿了吗?唉,想不到她还没开始恋爱,就尝到失恋的痛楚。
江琉璃没有盯着他离开,迳自缩回自己的世界里。
“七圣”总部的会议厅,正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向来活泼的“天璇”班杰明失去笑颜地杵着;“瑶光”王佑鑫在面对心爱的甜甜圈,竟发着呆没有抢食;一旁的“玉衡”拓跋刚紧闭尊口,烦躁地用指头敲着石桌;就连平常不管事的“天权”时焱,也难得清醒地沉思着。
“干么?谁又跟老婆吵架啦?”霍旭青是最后进来的,他坐上自己的老位置,见众人如丧考妣的脸,不禁出言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
“‘海鸥’航空这次出事的班机……”班杰明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在老大“天枢”邵伊恩不在总部的期间,他算是代理人。
“耶?这倒奇,你们怎会突然对我办的案子有兴趣?”以为他们要问有关江富丰的事。“哦,我知道喽!该不会是黎琪妹子毛病又犯了,想弄个头条来玩玩?”
黎琪是拓跋刚的妻子,婚前是专揭人隐私的狗仔队,婚后仍不改旧习,在座的每一位皆让她看在“利”上倒戈过,目前尚未被出卖的“硕果”仅存他一人。
“水昊,”时焱见大伙全闷不吭声,只好发言。“也搭那架班机。”
水昊是“天玑”水柔的哥哥,与他们这帮兄弟情同手足。
“什么?!”霍旭青大惊失色。这话要吐自别人的嘴里,他会不值一哂,但如今是出于闷葫芦时焱的金口,他就不得不正视。
“我们也是刚接获消息。”王佑鑫快哭出来了。
“老天!”这下真提丧了考妣,霍旭青想掌自己的嘴。“没搞错吧?”
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众兄弟的娇妻全不在场,以及适才她们一见到他便哭得更厉害,而他问半天又问不出个所以然的原因。
“因为水昊用的是美国护照和英文名字,所以台湾这边并未留意。”王佑鑫亦希望是美国那方面有误,但他们已透过“七圣”的情报网调查确认过了。
“鸟咧,我没亲眼瞧到尸骨,绝不相信。”拓跋刚躁怒地拍着桌子。
“水柔和义平会从夏威夷直接赶去失事地点。”班杰明叹息。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他们反对便能抹灭。最难过的恐怕是水柔,她才刚和老公贺义平去度蜜月。
“水叔和水姨则由美国前往现场……认尸。”王佑鑫鼻着伤心的鼻涕。要他们两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很残酷。
“洛芯,也在上面。”时焱道出更糟的部分。……死的还不止是一个。
“嗄?你是说……义平的妹妹贺洛芯也在那架爆炸的飞机上?”霍旭青骇叫。老天爷这个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啦!
“我们也是刚刚才得知,她是那架鸟班机上的鸟空服员。”三句不离“鸟”拓跋刚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家航空公司烧了。
“天啊……”除了叫天,霍旭青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伊恩晓得这件事吗?”
“他和季婷嫂子已在途中。”王佑鑫揉揉发红的鼻头。
“我和阿鑫随即要赶去现场了解一下,你去忙你的,总部有时焱和拓跋刚看家。”班杰明记得霍旭青手里另外有几个大案子在开庭。
“我也要去。”拓跋刚表示意见。要他坐在家里等消息,他会疯掉。
“脾气这么火爆,万一到了那边看不顺眼什么,和人家发生冲突打起来,我们可没那个精力帮你劝架。”知他莫若王佑鑫,他要是没把对方航空公司的主管宰了,他王佑鑫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鸟咧,你又料准我会和那些鸟人打架?”拓跋刚啐得有点心虚。
“你俩别吵。”霍旭青用食指推推镜架,对班杰明说:“干脆我和你去,我有一位当事人也是罹难者的家属,我正好可以陪她。”
“也好。”班杰明颔首。王佑鑫感情过于丰富,若是届时呼天抢地,涕泗纵横,那水柔他们不是会哭得愈发稀哩哗啦?
“你先去,我到了再和你会合。”霍旭青得回去和江家说一声。
“喂,那我咧?”王佑鑫拧泪瞅着领导人。
其实不是他们争着要去看,而是失事的两个人是他们的亲友,他们焦急都来不及,哪里在家坐得住?
“你?当然是和拓跋刚守在家里,一有什么情况就联络我们。”班杰明转身对时焱叮嘱:“你看好他俩,别放他们出去闹事。”
“不公平,不公平!”王佑鑫哇哇大叫。
“活该。”拓跋刚疯道。
“都是你害的啦!”王佑鑫拿起甜甜圈当武器,登时与拓跋刚殴了起来。没人出手阻止,因为大家心知肚明,他们不过是急需发泄罢了。
寻尸,认尸,领尸。
这几个看似简单的过程,对飞机失事的罹难者家属而言,却是莫大的痛苦煎熬,尤其那些待人认领的,经过那样的焚炙和沉洋,捞上来的泰半仅余一些破碎的残屑,因此与其说是“尸”,还不如说是“物”。
道士超魂的铃响不断,伴着现场悲恸的哀号,闻着无不怵目惊心,但阻挠不了媒体摄影机的采访。
航空公司的临时搭建的休息棚内,只有霍旭青和江琉璃,其他的人几乎是集中在另一个放遗物的大棚里。
“要不要过去?”他瞅着身旁的人儿,隐匿于宽边大圆帽和黑镜下的嫩稚韶颜,令人探不出表情。
此乃他保护她所做的措施,为的是不让她的面孔曝光,以免惹来不必要的祸端,特别是航空公司的赔偿金已经裁夺下来了,他估测,她马上就会成为媒体追逐的焦点。
“嗯……”江琉璃无意义地清着喉咙。这是从跨上航空公司安排的座机至今,她发出的第一声。
“你还好吗?”话一出口,霍旭青就想掴自己的巴掌。
她当然不好,他问的不是废话吗?
“嗯。”江琉璃柔顺地点着头。
“坐一会儿吧,你已经站了快三个小时。”霍旭青担心她撑不下去,他由附近找了张椅子。
“嗯。”江琉璃双手环胸,静静地盯着那些哭在烧冥纸的人,也不晓得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
“你可不能在此刻累倒。”霍旭青只好按住她的肩膀,强压她坐下。
说真格的,这种场合他都有点受不了,她一个小女孩,怎能吃得消?
“嗯。”空洞的视线缓缓飘到另一方,江琉璃在群众中觅到边泣边和舅舅辨认遗物的哥哥江茂璠。
“你阿姨和舅妈说你功课很棒,今年以第一名保送你们学校的大学部。”霍旭青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对。”曾几何时,没没无闻的她,陡然变成家里三姑六婆瞩目的对象?
“真不简单,你们学校是有名的贵族学校,入学资格的审核比研究所还严格,光是有钱,校方还不收哩!”有进步,起码她改了用字。
“哦?”这点她倒不清楚,当初她只是相中它规定要住校。
“你最喜欢哪个科目?”有了开头,下面就容易多了。
“都喜欢。”听听他说的,再来他大概会问她喜欢哪个老师了啦?喜欢哪位同学……等等言不及义的话。
“上回在书局门口遇到的那个小伙子,是你的……男朋友?”霍旭青继续闲话家常。
“他不……”虽然没让她猜中,但内容也差不到哪儿去。江琉璃转眸瞪他,他非要把她当成国中生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