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的冷落,成长的寂寞,继母的漠视,生母的忽略,父亲的死亡,以及哥哥的无情,所有历年来囤积强压的委屈,霎间一股脑地倾巢而来,紧跟着蜂拥释出的泪海,俨然决堤泛滥的长江水患,哗啦哗啦地奔流不停。
“哇……哇……”江琉璃勾着霍旭青的颈子,放纵自己大哭特哭。
悲恸凄厉的嚎啕顿时淹满了整栋华宅,连藏在厨房当鸵鸟的佣人们,闻后亦不胜唏嘘,为他们适才袖手旁观的行为感到无比惭愧。
“用力哭吧!”霍旭青搂着她,轻声细语地呢喃。
浩浩荡荡的大水,足足泄洪了一百二十分钟。
江琉璃哭得声嘶力竭,再也没有一滴泪可流,才虚弱疲倦地软在霍旭青的怀里,听着他具有镇定效果的心跳,随着他上下起伏的沉稳呼吸,逐渐心绪平坦,有了睡意。
他原先是想把她放到床上,好教她睡得舒服些,可当他刚把她抱离一点点,她便极度不安地将脸埋入他的肩窝里。
“不要……”江琉璃下意识搂住他的颈部不放,原来莺舌百转的美妙嗓音已泣成沙哑幽咽。
“别怕,我在。”霍旭青索性抱着她一起侧卧上床。
“嗯唔……”江琉璃嘤咛一声抗议,直到他的铁臂由后而前与她十指相交,再拴住她的水蛇腰,让她的背脊紧贴地的胸肌,他坚壮的长腿密实地锁住她匀称的美腿,让她的下肢也在他的保护范围内。
“放心睡吧,我会陪着你。”霍旭青在她耳际喁喁轻语。
她仍不放心地紧抓着他的手。
“跟我说话……”她阖着眼恳求。这样她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她掏空的心灵才不会觉得彷徨。
“我说过,我不会走的。”霍旭青反握住她的手保证,用他的脸在她的发际间磨蹭,以抚平他险些失去她的恐惧。
她的乌丝有点湿,一半是她用劲泣嚎所造成的淋漓香汗,一半他那时泼水要她冷静的余渍,红肿的双眼浑似两粒大核桃,扇形睫毛上的整排潮气,则是过多眼液浸润的结果。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赶来。”他低吟自责。
“嗯……”江琉璃无力地摇摇头,表示事情与他无关,接着她打了个大呵欠,意识越来越模糊。
“可怜的孩子。”他吻去她颊边依然残留的泪痕。
她是真的累了。
不单是她的体力,还有她强带自己伪充的坚强与勇敢,以及那急需旁人来细腻呵护的玻璃心。
“若是我能有早点遇到你有多好,我绝不会让你一个女孩孤军奋斗那么久。”他柔肠寸断地倾诉。
“睡着了吗?”尉迟雾蹑手蹑脚推门低问。
“嘘,刚睡。”霍旭青用食指垂直比在嘟起的唇瓣中间,示意她噤声。
“我已经依你的意思报案留底,警察刚拍完照、做完笔录回去了。”尉迟雾与他开始用几近耳语的音量交谈。
“很好。”霍旭青颔首。现下就怕江茂璠不去告他伤害,不过先发制人的道理他很懂,他会乘机把这兔崽子杀得片甲不留。
“可怜的女孩,她一定忍了很久。”尉迟雾同情地瞅着总算入寝的人儿。
“是呀!”霍旭青轻叹。
江琉璃从小因为父母的不合,便使她养成以置身事外的方法,来捍卫自己不受波及。故对她来说,空难以来发生的许许多多,不过是一场在戏院里欣赏的灾难电影,她是观众,始终进不到电影中,仅能在布幕外徘徊。
但她不是没感觉,她只是把这些情绪全积压在心底。
而江茂璠的攻击令这些积压达到饱和,她终于忍无可忍,情绪顿时像引爆的核子弹地炸裂,威势一发不可收拾。
“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她。”他一直很希望她好好地发泄一下,哭一场,但如今真见到哇哇大哭,他又痛彻心扉,仿佛有万剑刺进他的肉里。他怨怼自个儿明明对她有意,却因懦弱导致没能早些张开羽翼,踏出那一步,使她免于受到外界的摧残。
“你已经尽力了。”尉迟雾坐在床旁的椅子。
“不,还不够。我早晓得江茂璠会处心积虑夺回遗产,可是我小觑他,没料到他竟敢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对付琉璃。”
早知道,他那天就会毫不迟疑地将她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他也早该把江茂璠请的保全人员,全部撤换成时焱保全公司的人员。
太多的“早该怎么样”,要是他事先预防,她也不必经历那些。
“唷……想不到睿智的霍大律师,也有自认失职的时候?认识你这么久,这倒是天大的新闻耶。”尉迟雾扬眉促狭。“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不过光是看你动粗发怒,就已值回票价了。”
“你少挖苦了!”霍旭青若无其事地微笑。
“你少打混,你对她破了太多例喽!”尉迟雾相当好奇。瞎子都瞧得出来,他对琉璃不同。
“不是你想的那样。”霍旭青四两拨千斤。
实际上他为琉璃破的例还不单是那些。每次只要与她有关的,他就会特别注目,他对她的付出、眷顾,远超过他对一般当事人的正常范围,他甚至为她失去该有的自制力,还悄悄地为她更改了生涯蓝图。
但他习惯自己处理问题和心事,就算尉迟雾是他少数会深谈的红颜也一样。
“你不诚实,我听到你心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哟!”尉迟雾一手侧在耳轮靠近他,假装聆听他的心音。
“你有超能力?”霍旭青揶揄。
“超能力是没有,观察力可是强得很,别忘了,你在明,我在暗,我是你旗下的首席王牌调查员。”尉迟雾摇头晃脑,沾沾自喜。
“这倒是实话。”霍旭青是很好的雇主,从不吝啬赞美属下。
何况她确是这方面的高手,与他配合的这几年中,再困难的秘密档案,她都有办法挖出惊人的内幕,例如江茂璠的身世便是出自她的手。他有许多案子的线索,皆是靠她背地里收集的详尽资料,才得以省去不少力。
也因如此,他才会想借重她的能力来保护江琉璃。
“当然是实话,要不,你会看上我来照顾你的小宝贝?”尉迟雾得了便宜还卖乖。
霍旭青正想反驳,臂弯中的琉璃女娃儿不堪被他俩嘁嘁就就的声响干扰,身子不悦地动了动。
“你先回去。”霍旭青以眼神责怪尉迟雾。
“也好,你再Call我。”尉迟雾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记得,不要顾虑太多。”
霍旭青凝睇怀中睡得不算安稳的江琉璃,她纤弱的稚朴模样宛然她的名字似地,只要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摔碎。
“小丫头,你知道吗?我每天都渴望见到你。”
咦?谁在说话?声音好耳熟,低沉浑厚的就和他的如出一辙……
“每回一接近江家,我就会热血沸腾,凫趋雀跃地宛如初会情人的小男生。每次踏进门看到你欣喜欢迎的笑靥,我恍若游子回到家里,立刻忘却所有的疲劳。”
嗄!他发现……他的嘴巴是张开的,那耳熟的声音正由他的喉咙脱出。
搞半天……竟是他在告白!
“这些林林总总,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尉迟雾说得没错,他该忠于内心的声音。
“早在第一次于服饰精品店误打误撞遇到你时,我就深深被你星眸底处那抹寂寥落寞所吸引,你撩起我前所未有的强烈保护欲。”那种感觉是兴奋,是惊喜,好似众里寻他千百度,结果在不经意的状况下,伊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既然如此,他在顾虑什么?
年龄?
就因为她不满二十,在法律的规定中仍是非法定的成年人,故在他的心目中,他便认定她还是个小女孩?
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看吧,霍旭青。你让法律的条文给困住了。
“其实用年龄来规范你并不公平。”他不在乎她有没有听到,他主要是在告诉他自己。“你除了没有投票权外,你的其他各部分,哪一点像小孩?况且花语嫣嫁给班杰明时才十九岁,她姐姐季婷嫁给老大伊恩时,也只比你大一点。”
“嗯……”江琉璃梦呓,本来蹙着的眉头逐步舒展开来。
“你也赞同是吗?”霍旭青很满意她的反应。“那么我再畏畏缩缩不承认的话,实在不像是个男子汉,更不合我的行事风格和个性。”
他需要她,就像植物需要空气和水分,才能行光合作用。
“我爱你。”霍旭青在她的颊上留下深情的一吻。
“嗯……”又是一声梦呓,但这一次她的唇角浅浅地朝上划。
“我知道你也爱我。”霍旭青自行对这个笑做注释,因为她对他的爱慕,经常表现在脸上与举止中。
她黏他,她无由来地信任他。他注意到她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会卸下搪瓷娃娃不言也不笑的面具,变得比较多话,比较会展露出情绪和微笑,否则她通常是朵不愿受人瞩目、隐在墙角默不作声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