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久久既恨又恐惧的脸,水颐深吸一口气,狞笑地说:「就是这个表情,就是这个表情,第三位邢夫人死前,也是用这么迷人的表情看著我呢!」
「她……」老太婆嬷嬷说,她吃了一条鱼便死了。
「她吃了鱼便死了,我想你应该知道。不过,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鱼啊!」水颐媚笑著说:
「那条鱼是一个新罗人送来给大老爷尝鲜的。但他特意交代,处理这种鱼,一定要有特别功夫的师父才成,因为他的内脏、鱼皮,全都有致命毒素。」
「你没把鱼给大老爷吃,反而给了三夫人!」久久明白了。好可怕的女人,好一招借刀杀人!
「你还不笨嘛!没错,我嘱咐厨房将鱼用普通方法处理处理,便送上去给她享用了!」
怪不得,怪不得老太婆嬷嬷会不明白,中土原本就没听过有这种鱼存在。
水颐玩弄著匕首,金属特有的光芒映照在她娇艳的脸庞上,看来十分地妖异可怖。
「死了三个夫人,这在长安城来说可定件大事,人们愚昧无知,便传出大老爷杀妻的恶名。
我无意要大老爷背负这莫须有的罪,但若他因此断了娶妻的念头。一辈子就这样与我相处下去,那也未尝不是件美事,即使没名没分地跟在他身边,我也心甘情愿。可是……」
话锋一转,她恨恨地凝视著久久。「你却闯了进来,打乱我们平静的生活,而且更该死的是,你竟然让他对你动情!」
「我很高兴,也很开心!」久久勇敢迎视她怨恨的目光,沉稳地说:「从小,我就是个不被需要的孩子,没有人真正爱我、需要我,除了我的小弟弟。因此家里一闹穷,我便是第一个被牺牲的人。」
无视于水颐的不耐,她继续说道:
「到了『迎客居』之后,鸨母很照顾我,待我极好,在那段日子里,我终于有被肯定的感觉。但是……」
她语气变得清郎,苍白的小睑泛起淡淡的红晕。「自从我入邢府之后,我才真正感受到,被人需要、被人信任的美好感觉。」
「那痴儿?」水颐冷哼。「只要谁给她吃饭,她便喜欢谁。」
「不,你错了,梅歆她是有感觉的,即使她脑子糊涂,她心里却清楚谁真正对她好、真心关怀她,她也有喜怒哀乐,有真实的情感。梅歆并非是你们所认为的那个,完全没有知觉的痴儿。」
「好动人的言论,好伟大的情操啊!」水颐讽刺地拍拍手。「只可惜,你马上就要跟你那痴儿宝贝一样,让我一同送去黄泉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久久震怒了。「是你,原来是你,是你把梅歆推下水的。」
「不错,正是我!你实在太讨厌了,杀你还不足以灭我心头之恨,所以我要你堕入地狱,我要让大老爷亲口赶你走、断了爱你的念头,没想到你却死皮赖脸地不肯离去,还装模作样的照顾梅歆,这实在让我按捺不住了。」
冰凉的刀锋搁上了久久的颈项,水颐芬芳如罂粟的气息逼了过来。她缓缓地、温柔地说:
「跟世间告别吧!第四位邢夫人,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大老爷、小少爷,和那个活死人小小姐的。」
久久闭上眼睛,感觉刀锋正划过自己的颈项,带来一片热流。
此刻的她,完全没有恐惧害怕,有的,只是无限的悲哀与无奈。
天放……天放……她在心底无声地低唤。
不是我害了梅歆,不是我,所以你能原谅我、再次对我微笑吗?
多么想看看你一眼,被你再度拥抱,然而,这恐怕只是奢望了。
黑暗来袭前,久久默默地在心中许下了奢侈的心愿。
尾声
初春,恼人的雨丝挟著阵阵寒意,淅落落地洒将下来,淋得人一头一身。
「檀鸢阁」里,飞鸟啁啾、虫鸣啷啷,水莲花带著点点新绿,在池中悠闲的漂浮著。
水榭里突然传来脆笑声,接著是一阵追逐声。
「当心你的身体,梅歆,才刚学会走路,别摔著了。」久久坐在凉亭边,腿上盖著薄毯,小脸上透出淡淡的红晕。
「娘,我已经……走得很好了……」梅歆说话有些迟缓,然而却十分清晰。
她扶著椅子,步伐不稳地走著,虽然还没能走得很好,却已经能不靠人扶而自己站立了。
看著梅歆如婴儿般学习说话和走路的模样,邢天放心里一阵安慰。多年来的心愿终于完成,与儿子冰霜般的关系也融化,加上心爱的女人陪伴身边。此时此刻的他,人生已经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胡说,明明还东倒西歪的。」邢梅缘笑她。
「哥哥……你最坏了……哼!可恶。」梅歆气得又口齿不清。
久久不禁微笑。「小缘,你也让著妹妹一些,毕竟她还小。」
「而且脑子才刚治好嘛!」邢梅缘了然地接下去。「梅歆这小家伙运气真好,跌下了湖、又撞了脑子,原本以为没救了,没想到那大夫的医术竟然如此高明。不但把她给救活、连坏脑子都给弄好了。」
「没错,在他的妙手施术下,梅歆不但恢复神志,连脚都能够行走了。」邢天放安慰地说:「更重要的是,他救了久久。」
那日梅歆醒来,第一个反应便是大声号哭,似乎多年前的阴影回到脑中,让她惊惧嚎啕,然随即而来的反应却让他大感惊讶。
「水……水颐是坏人,她……推我……推我到水里去……」
听到这句话的邢天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水颐在邢家多年,为邢府尽心尽力,甚至表明了这辈子绝不出嫁,只为邢府而活。
为了她这个承诺,为了她多年的付出,邢天放愿意相信她,不但让她成为府中管家,甚至让她接触他在外掌握的世界。
没想到,她却要害死梅歆,这叫他既意外也感到痛心!
想到这里,一股直觉的强烈恐惧,突然龚上心头。
「久久呢?」他转身对众奴婢吼道。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完全不敢答话,在水颐多年的淫威下,他们早已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正当邢天放欲厉声再次喝问之际,邢梅缘突然跑出去,一把揪住门外那鬼祟的身影。
「喂!别跑,你不是水颐身边的丫头吗?快说,水颐人在哪儿?」
那丫头抵死不说,若非经邢梅缘的一番威协利诱,她原本还不愿屈服。
邢天放本该为他的成长感到安慰,可一听到是水颐抓了久久,一股恐惧猛地跃上心口。
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久久的安危,哪还有心思去赞叹梅缘的成长?
失去久久的恐惧念头,如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直到那刻,他才知道久久在自己心中,占了多重要的位置。
不,久久,你不能离开我,我要你,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个人,你千万别像娘,就那样扔下我而去。我再也不能承受失去心爱的人的痛苦了……
千钧一发之际,在水颐欲对久久痛下杀手那刻,他赶到了。伸手抽出腰带,毫不容情地扫落水颐手上的匕首。他连看也不看水颐一眼,飞身扑上前去抱住久久。
「是呀!」邢梅缘想起当日凶险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冷颤。
「幸好那天及时救了久久。若是晚一步,久久的头被割下来,我看就是大罗金仙也难救啰!」
摸著颈项上缠绕的白布,久久气恼道:「喔喔!你又知道救不了,你和大罗金仙很熟吗?」
「是不熟,不过我想他一定不愿意帮你接回去,因为你那颗脑袋实在没啥作用啊!」
「小缘——」久久尖叫,拿起桌上果子作势要丢,邢梅缘吓了一跳,赶紧双手抱拳、连连作揖。
「我是开玩笑的,您大人大量,别见怪啊!」
「哼!活……该。」梅歆在一旁幸灾乐祸。
看见三人笑闹成一团,和乐融融的模样,邢天放心里升起巨大的满足感。
人生若此,夫复何求?最平凡的幸福,便是人生至乐。他不要权倾天下、他不要富可敌国,一个男人要的,只是这么单纯平凡的幸福啊!
水颐一直错看了他,他并非不平凡,而是人生的困苦艰难,造就了那样一个孤傲冷漠的邢天放。
若可以选择,他必定不会走上相同的路。
想起水颐被官差捉走时,脸上那既惊讶又痛苦的表情,他觉得有些不忍。
「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她临去的凄厉呼喊,一直在他耳旁萦绕不去,他心里浮出一丝愧疚。
突然一双温暖的小手抚上他的脸,淡淡的芬芳袭上鼻间,久久轻软的身子靠了上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天放,不要难过了,一切都是水颐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这我何尝不知,只是我明知她对我的情意,却没有直接表态,才给了她太多幻想,以致让她犯下那些错误。」邢天放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