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鸿宇继续发脾气——
“哭有用吗?你如果真那么想哭,在驾驶舱中就该放声大哭,当著所有人的面前哭,多少能帮你赢得一些同情票,现在哭,一点价值也没有!”只会戳得他浑身不舒服。
“……你这个人心机很重耶!连哭也要当成手段吗?我流眼泪才不是想得到别人的同情……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凶人嘛?!”眼泪奔流,顺著两腮滑下,这一整天储存的压力和委屈被点燃导火线,颇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
见她这么狼狈,魏鸿宇拿著手帕又贴上去帮她擦脸。
她脸蛋偏开,赌气地嚷:“不要你假好心啦。”
“你双手再敢给我乱动试试看!”语气饱含威胁,鹰眼几乎要把她射穿两个洞。
她知道自己不争气,纵使心里不满,却也不敢再有所动作,只能边哭边抗议,“你们都是一样的,心机这么重,外表一个样子,内心又是另一种模样,为了自己好,耍手段、陷害人、说谎话,什么事部干得出来,好恶劣、真的好恶劣……你凭什么凶人……”手痛、腰痛、心也痛,她从没这样痛哭过。
听出她的话意,知道她是把他和寺田比在一起了。
魏鸿宇登时气得脸色发青,咬著牙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如果懂得‘耍手段’这三个字的要义,今天就不会被人整,就不会傻在当场一句话也解释不清,就不会成为箭靶、当别人的替死鬼!”
老天,他竟然被气到胃痛,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许迎曦用力地吸著鼻子,脸上的妆早就哭花了,还好她没有画眼线的习惯,要不然流著两条黑色眼泪,说有多丑就有多丑。
“我才不要变成你这个样子!你以为……以为一个人往上爬,就非要耍手段、跺著别人的尸体前进吗?你昨天对我说的话,我、我一个字也不要听!我的愿望不大,只要有一份安定的工作,有固定的收入,别人爱怎么争就去争吧,你的黄金理论,我派不上用场!”
他冷笑一声,峻眸细眯。
“你想当杂草吗?可惜就算是一根不怕风雨的小草,挡了别人的路,还是会被连根拔起。”
许迎曦无话可说了,其实,她心里知道他所说的全都贴近真实,这世界残酷的一面,往往让人难以忍受。
哭得这么伤心,思绪经过冲刷后慢慢沉淀了,已经不想再和他争辩任何问题。她小脸轻扬,接触到他的目光,那对黝目中不是纯然的严肃,带有某种教她怦然心动的意念,不由自主地,她竟又垂下颈项。
然而,魏鸿宇和她一样迷惑。
他向来是个实际派的拥护者,习惯把事情条理化,在心中,他已对自己作过分析,知道自己对这个倔强的娃娃脸女孩,有著不太一样的感觉。
可能是在面试的那一天,他指责她的台语不够标准,以为她脸上的自信就要崩溃,但她却用力的、郑重的对他说“我相信我自己”。他想,就是那一刻,他的心绪第一次被撩动。
只是,被撩动后的心绪,为什么迟迟不能平复?他再度分析,想了许久,陷入前所未有的浑沌当中,从寻找答案变成等待答案。
沉默的气氛暧昧窒人,许迎曦咬了咬下唇,泪已在不知不觉中停止。她深深地呼吸,鼓起勇气再度迎向他。
“……可不可以别再争论了?我其实……其实……”其实该对他说声谢谢,虽然他总是冷著一张脸,说话喜欢用命令的方式,至少,他带给她某种安定的力量,让她在极度沮丧下,还能保留一点点元气。
“我们对事情的观念或许不同,但我想……我、我还是要跟你道谢……”有点难以启齿,可是现在不说,说不定真的没机会了。等回到台湾,公司追究起今天的意外,她八成会沦为无业游民,到时想再碰到他,可就不容易了。
听到她说的话,见那粉粉嫩嫩的颊上盛开两朵红玫瑰,魏鸿宇怔住了。任凭他再怎么料事如神、精于分析,也想不到情势会突然逆转。
“为什么?”他问,峻颜竟也涌上一股热力。
一时之间,许迎曦不知该如何解释。
想起他写的那些有关她的评语……
想起逃生演练时,她滑充气滑道撞进他怀里的那一次……
想起环航宿舍大楼外的那个夜晚,东京湾上的烟火照亮整个夜空……
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却记得特别牢,为什么?她自问,却是拧著细眉,轻轻地摇了摇头。
“理由太多,我一下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不要问啦……”隐约觉得情况快要超出控制,她赶忙打住。她和他就这样吧,距离太远让人感到惆怅,距离太近又教人不安,而这一刻的关系刚刚好。
魏鸿宇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双目深邃,凝视她时,仿佛月夜下的波光。
她挺起双肩,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对著他腼?一笑,幽静地说:“督导,我没办法等公司的回程飞机了,我母亲她、她出了点状况,我想待会儿就到柜台买机票回台湾……对于今天所造成的意外,我真的很抱歉,当然,我也学到很珍贵的教训。我相i你……你不用管我了……”
他神情高深莫测,不知正计量些什么。
忽然,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输进一组号码,按下通话键。
“你家的地址?”他侧头边听手机,眼瞳边睨向她。
“什么?”她莫名其妙地睁大眼睛。
“你家住在哪里?告诉我地址。”
这男人又开始命令人了,偏偏她就是那么乖,心一悸,家里的地址就这么清楚地从她嘴中溜出。
他点头,正要对她说话,手机刚好接通了。
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他迅速地交代著:“……我人在曼谷,临时和几位机师开会,后天就会回去……STOP!你听我说,你等一下到台北县中和市……去探望一位——”话一顿,他瞄向傻掉了的许迎曦。“你母亲的姓名?”
“啊?喔,我妈妈她、她姓张,张秋叶,秋天的树叶。”
他调回视线,继续通话,“……去探望一位张秋叶女士。”
对方不知问了什么话,只见他双眉阴沉地收拢起来。
“我和她没关系,反正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问这么多干什么……用什么身分去探望?你不会自己编一个啊……还有,她儿子疑似有暴力倾向,你等一会儿过去时,如果发现不对劲,就直接报警处理,就这样了。”跟著俐落地切掉通话。
许迎曦错愕地张大嘴,费了好一番力气,终于吐出话来,“你、你你知道我家……我、我大哥……”
“你刚刚打电话回家时,我已经出来了。”他都听见了。
心中被陌生的感情涨得好满、好满,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对他,她真的迷惑了,界线一而再地被他打破,感情已失去平衡。
魏鸿宇突然拉著她起身。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身体己不再抗拒他的牵引。
他低哑而果决地说:“到过境旅馆睡觉。”
“啊?!”
“你需要好好休息。”
“喔……”
第七章
在爱情面前踌躇的人啊,是要鼓起勇气、冒险前进,抑或转身退缩、画地自限?他不知道,他就要知道。
回到台北的第二天,公司的公布栏上就贴出对许迎曦所做的惩处公告。
她最后一趟的机上实习当然没有通过,同期姊妹们全都在光辉灿烂的十月实习毕业了,而她还得继续实习下去,直到十一月中旬。
这消息对许迎曦来说,欢喜的成分大大地超过任何情绪,虽然她得为寺田背黑锅,连他该负的责任一起承担,但她心里的不满和沮丧已经舒缓许多。
离“咖啡泼洒”事件已经过了两个多礼拜。
这些天,她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而从明天开始,公司就要回复她实习生的身分,继续完成她的机上受训。
母亲说过,大哥在那一天和她说完电话,从她房中拿走三万元现金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她和母亲商量著想搬家,搬到大哥找不到的地方,可是母亲就是不答应,还三不五时把重点转移到某位魏姓男子身上,因为,那个男人自称是她们家的“好朋友”。
回来台北后,她见过这位“好朋友”两次,也聊过天、散过步,他是魏鸿宇的弟弟,圣天使医院的新任外科住院医师,当然也姓魏,叫魏骏杰。
“小曦,你总不能只带著两大包卤味就去拜访人家吧?这样不是太失礼了吗?哎哟,这些东西这么便宜,上不了台面,会被人笑的。”张秋叶急匆匆地追到玄关,见女儿穿上一双中性休闲鞋,又素著一张娃娃脸,忍不住又念了起来——
“不是有高跟鞋吗?我看过你穿白色的、上头有蝴蝶的那双,很好看、很秀气,为什么不穿那—双?还有,你不扑点腮红,画画眼影、口红什么的,就这样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