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是在那时遗落的吧……一生注定只倾于一人,却也注定了没有开始,也不会有结束。
「既然你还记着,就该知道保住自己的这条命,才是你身为护卫的首要之职。」他将手中不知何时拿出的耳扣夹于她耳壳外缘之上。「带着,这辈子就这么带着它,不许拿下!」
明夜衣没有开口,仅默点着头。
印象中,她曾听父亲提过,历代护主有功者,当家主子会将身边一样物品赐予对方,是一种赏赐也是一项殊荣。
如今,她是否也能将这视为是爵对她的一种认定?一种不因她女儿身份而摒弃在外的认定。
「这几日你好好休养,堂口的事会有人替你打理的。」以他对她的认识,清醒后所想的肯定又是那套所谓明家人天生的职责。
很难想象,竟还有人能这般八股、不知变通,让人不知该说她傻,还是该佩服她无底限的自我约束。
「夜衣已无大碍……」
凛冽着黑眸,冷天霨断然地打住她接下来的话,「你我二人,究竟谁人为主,何人为仆?」
低着头,「当然是冷爵为主。」
「那就别再与我争论。」说着,他已站起身子朝门边走去。「休养的这几天,仔细想想该向老爷子要个怎样的赏赐。」
赏赐?这只白金耳扣不已是赏赐了吗?
指端拂过耳廓上冰凉的银扣,她沉思着。
※ ※ ※
年迈的男子对着视讯电话那端隐隐动怒,「怎么回事?当初你们并没有说洪帮也会参与这次的行动?」
「我们与洪帮向来没有交集,那个叫泪杀的为何会出现在那,甚至攻击唐门的人我们也不清楚,这是你们华人帮派争夺地盘的问题。」
「你们最好与这件事无关,要不,我随时能终止这次的合作!」
「当然,你绝对有选择不与我们合作的权利,但是,没有我们的帮忙,你这辈子恐怕也找不到你想找的『那个人』了。」西装笔挺的外籍男子神色自若地微笑,看得出他的自信。
那个人……他的确是找很久了。
从壮年到如今发秃齿摇的老人,他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浪费下去,他必须把握住仅有的光阴,找出这个让他始终活在痛苦底下的凶手。
若不是那个人,当年他不会手刃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会成为弒主的间接凶手……
「我已经按照你们的意思嫁祸给义大利的黑手党,你们何时才会告诉我『他』的下落?」
「你放心,我们做事向来守信,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只要唐门那边开始行动,我们会告诉你的。」
结束了通话,男子不禁长叹了口气。
他相信就快了,再要不了多久,等他找到那个人,结束了这一切,他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负责的。
※ ※ ※
自将唐门交给孙儿后,冷松龄总算能卸下重担,过着云淡风轻的日子,然而,明夜衣负伤一事传回旧金山总部,他不假思索地赶来,再次印证了明家人的地位不单只是下属这么简单,而是极其受到重视的。
大厅上满是寂静,明夜衣因为刻意隐瞒性别正跪在厅前等候发落,并不因有伤在身而享有特别待遇。
冷松龄仔细地打量那张小脸,点了点头。
十多年前他便觉得在众多的毛头小子中,独独明夜衣的身子显得最为单薄,同样是削着短发,脸上的五官却过份细致,虽身着男装,但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一丝阴柔的优雅,现在看来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睨了孙儿一眼,冷松龄问着身旁的下属,「浦义,这事要是在你还当谋判时该如何处理?」不再插手帮中事务后,他让昔日下属姿意安享晚年,毕竟他们将生命中最为珍贵的日子皆献给了唐门,也该让他们休息的时候,而今他身边留着的,除了明硠,另一人就是靳该隐的义父,也就是昔日的谋判浦义。
「不论原由为何,欺瞒主上势必都得逐出唐门。」尽管与明硠是几十年的老友,浦义仍就事论事,不留情面。
听闻他的判决,厅堂上的众人虽未出声,脸上讶然之神色却掩饰不住。
明夜衣本是低垂着的脸,猛一抬头对上父亲的眸子,这一刻,她无法辨识父亲眼中的神色是失望还是自责得多。
「我想也是。」冷松龄认同道。「不过,如今当家的不再是我这老头子了,所以,这事情的处理是既往不咎,还是依门规处惩,就让现在作主的人去决定吧!」
饶富兴味地望了下明夜衣耳上的白金银扣,他明白孙儿早自个儿的已做了决定,而这决定似乎别有用意……
「这件事我可以不插手,但夜衣护主有功我却不能不赏赐。明丫头,站起身来,告诉老爷子你想要什么奖赏,只要你说得出口,老爷子都会替你做到。」问话时,他不忘看了眼冷天霨脸上的表情,想看看这个自小便呼风唤雨惯了的孙子,等着她答案的同时,会不会有些许的紧张。
然他俊朗的脸上有的,仍是一贯的自信,除此之外,并看不出有任何地异常。
原本的紧绷在瞬间解除,明夜衣总算能放下心头大石。
挺直背脊,她再坚定不过地开了口,「回老爷子,夜衣不须任何奖赏,守卫着冷家人本是明家该尽的职责,只求能永远待在冷爵身边,为其效命,亦是夜衣此生唯一的信念。」
话一出,身为她的父亲,明硠自是欣慰不已,神情间满是骄傲。终究,女儿还是没让自己失望,未辱没先祖建立的名声。
「阿硠,你教出一个不输男子的女娃,夜衣所拥有的气节,绝不输给她那些早逝的叔父们。」冷松龄有些意外,睿智的目光有着对她的激赏,「但我既已开口允诺,便不会收回。这样吧,奖赏就保留着,等到哪天你想到了,便带着你耳上的银扣来向应讨,任何事我都会答应你的。」
「谢老爷子。」
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冷天霨那凡事皆不在乎的脸庞,竟有了些微的变化……
第五章
「你是何时知道夜衣是个女娃的?」支开了下属,冷松龄本是严肃的脸上此刻有着几许兴味。
那只银耳扣所具的意义,除了他爷孙俩外,再无人清楚。
昔日的虎形玉佩碎裂后,冷松龄特意请了位玉匠将断玉重新打造,那玉匠将玉材与白金结合,塑出一只镯子及一只耳扣,两者上头皆雕有虎形图腾,经由设计巧妙的卡榫连结为一体时,便能瞧见两只玉虎相互交着颈。
若说粗犷的白金镯子是唐门主子的象征,那只白金耳扣便是未来主母的身份代表,而今他将这么重要的物品给了明夜衣,意思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七年前。」黑眸淡淡地一扫,冷天霨回答的倒也干脆。
「那么这七年来,你视她为护卫,还是一个女人?」
他眯起眼,「我听不出这其中有何分别。」
「别跟我打马虎眼,小子。」拢起灰白参半的眉毛,冷松龄难得对这唯一的孙子板起脸。「告诉我,你是因为明丫头不顾自己性命为你挡下一枪,所以将那只耳扣给了她的?」
冷天霨额间的青筋明显地跳动了下。方才明夜衣的那番话犹言在耳,至今都让他快快不乐。
这就是她要的,一辈子以护卫的身份自居?
「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冷松龄摇摇头,「夜衣,她不会是属于你的女人。」
「从前要我不得轻视明家的那个人,现在反倒又端出主仆尊卑的那套说法?」没有正面回答,冷天霨释出的眸光绝非是该有的敬仰,而是带着一丝狼狈的恼怒。
他不愿意将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假道学与自个儿的祖父联想在一起,但他的话却让他不得不这么想。
「直到今天,我还是这样说,明家人在唐门绝不是家仆,是你该尊敬的心腹至交,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不希望你去招惹夜衣这孩子。」
他态度强硬了起,「我若坚决要她,你能阻挡得了我?」
沉默好一会儿,冷松龄才缓缓地道:「打你小时候开始,对于你想做的事我大都不干预,也从不认为这是对你教育上的放纵,而是我认定你做事会有分寸,在你身后的责任会让你在下决定前想得透彻才行动,相对的,夜衣的事也是如此,若你执意要她,到头来也只会苦了她,我相信这些你都懂。」
冷松龄是看着明家父女两代长大的,明硠能狠下心让夜衣这孩子隐藏性别,接受一连串严刻的正规训练,代表着他仍不忘却祖训所言,始终坚持家仆的身份,不敢有所忤逆。
既是如此,那么,他是不可能让明夜衣成为唐门的主母,而若真有这一天,依明硠的性子,只怕是会亲手了断女儿的性命,也不让这事成为最终的定局。
「再说,刚在大厅上,你也听见夜衣那丫头说的,她坚持恪守她的本份,你这身为主子的,该是庆幸能有她这样肯为你卖命的至交了。」冷松龄叹了口气,「至于那只白金耳扣,就等夜衣提出请求时,我再将它交还给你,届时,只希望你能记得那只耳扣的意义,别再妄加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