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下的日子,她杀的人不在少数,明夜衣很清楚,幸运之神并不会永远站在她这方。
杀人者终将偿命,这点,她早有了心理准备,能在背负满身杀孽后还为他挡下这枪,对她而言,已经是上苍所予的最大恩赐了。
「你受伤的事传回旧金山总部,老爷子与硠叔已在赶来的途中了。」
明夜衣轻喟了声,「不过是挨了一枪,何必惊动老爷子。」
「爵已下令缉风堂找出泪杀的下落,无论生死都要将她带回。」随着道上消息的放出,唐门与洪帮相安无事的关系也宣告终结。
「泪杀那一枪并非真要索命,否则,以她的准度,如今的夜影已是具尸体。」这一枪落在她的胸前是事实,但她都感觉到泪杀确有留情之处,只是她还厘不清这其中究竟隐藏了怎样的含意。「我觉得事有蹊跷。」
不论是义大利黑手党或是泪杀,都让她觉得不合理。
按理来说,缉风堂的情报不会出错,传到谋判那的消息明明是俄人黑手党想动手,为何会变成另一方?而泪杀……
「你也并没有用尽全力,故意将手中的刀射偏了些?」他听冷爵提过这件事,冷爵也持有相同的看法。「但你该知道,没有人能在伤了唐门中人后还安然无恙的,爵对这件事,不会善罢甘休的。」
「冷爵有吩咐,任何人探访明堂主不得超过夜间十点,还请阙堂主先行离去,不要令属下为难。」门外响起了阵敲门声,来人并没有入内打扰的在门外喊道,殊不知明夜衣已醒。
「我明白。」朝门外回了声,阙命战遂站起,顺势替她盖好羊毛毯,「你昏睡了两日,爵还不知道你已醒来的事,我先去禀报一声。」
「我已无大碍,别去打扰冷爵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这就是他认识的夜影,总是静静地跟在冷爵身边,善尽护卫的职责,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从不拿自身的事去侵扰主子。
她真正做到了明家人所谓的「无我」,却也同时失去了自我。
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半晌,他回道:「就照妳的意思。」
阙命战的离去,又是一室的宁静伴她左右。
明夜衣能看出他方才的神情为了什么。
那是种无言的询问,想知道她的认份是否真是无限度的?这样强行压抑自己的日子,她还能挺多久?
殊不知,连她自己也无法确认。
她从不去想自己在乎的事,因为愈是在乎的事只会让人更为痛苦,甚至脆弱,而脆弱是身为护卫最不需要的。
轻吐兰息,她再次阖上了双眼。
与生的职责,不容她有半点的怠忽松懈,昏睡两日已是失职,明日她必须重回岗位,继续她份内的工作,为此,她是该养足精神的。
睡意朦胧之际,熟悉的叹息声再次出现在她身旁,随着气息愈渐的接近,有只手遂往她袍子的领口探去——
「谁?」明夜衣猛一扣,制止了对方欺近的手。
浓眉一拧,冷天霨对她的举动显得不太高兴,黝黑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瞅着她紧扣自己的手上。
她自小便跟在他身边,对于他身上的气息,应该再熟悉不过了,就如同他习惯了她身上的麝香,总能感觉得到她就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爵?!」认清来人,她显得有些惊讶。
他注意到她白色睡袍上的血,知道是伤口裂开了,若不即时处理,很可能会感染其他病菌导致溃烂。
冷天霨不悦的下着命令,「把你的手拿开!」
迟疑了一会儿,明夜衣仍没有退让的意思。
睡袍下,除了包扎伤口的纱布外,再无其余蔽体的衣物,他若见着,隐瞒了二十三年的秘密都将因此被揭穿。
令她恐惧的是,当夜影不再是男儿的身份,是不是就得面临自他身边驱离的命运?
「你难道真以为凭这件袍子就能隐藏你的性别?」眸光一扫,他眯起的双眼意味深长,缓缓地开口,「在你开始欺骗我的那天起,你就该知道,世上没有完善的谎言,总会有揭开的一天。」
她骇然地惊喘出声,「夜衣并非存心欺瞒。」
仍是虚弱的身子勉强地支撑起,双膝跪于地面的瞬间却再次扯动胸前的伤口,汩汩地鲜血止不住地渗出睡袍外,然而,身上的伤再痛,对她来说都已毫无感觉,只因内心的忧虑与惶恐已超越了这许多。
「起来!」紧抿着唇,他低沉的嗓音犹似严冬般寒冷。
那白袍上逐渐扩散开的血红正考验着他的理智,而明夜衣并没有察觉到。
「夜衣知道欺瞒冷爵当以唐门重罪论处,不敢奢望能从轻责罚,但求爵看在多年的主仆情份上,能允许夜衣继续任命于爵身边。」她苍白的脸,不知是因伤口撕裂引起,还是在等待他的宣判。
冷天霨凌厉的目光扫去,「你这是在与我谈条件?」
「夜衣不敢。」嘴上虽是这么说,她却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目光停留在她胸前的衣襟,他陈述着一项事实的口吻道:「你的伤口在流血,若不即时处理,一经发炎溃烂会留下难看的印子。」
「对明家人而言,这样的伤口无疑会是荣耀的印记。」
「所谓的荣耀是指在男人身上!」她究竟是怎样的女人?这问题,自知道她是女子的那一刻起,冷天霨时无时不这么思索着。
「身为明家人就没有性别的差异,只有相同的信念,便是为冷家效力,明家再无其他子嗣,夜衣必须扛下明家人该尽的义务,昔日叔伯们能做的,夜衣也将做到完善。」
义务,一个正如他想的答案。但,真的就只有这样了吗?
从前,夜衣悄悄地将对他的爱放在心底,现在,那份爱是否已转为对主子该有的敬仰?
「就仅止于此,没有其他的因素?」他语带弦外之音的问。
静默半晌,她迎面而语,「仅止于此,再无其他。」
能在他身边的,除了他的妻,再无其他女子。
护卫是能永远待在他身边的唯一选择,她绝无可能成为他的妻,因此唯有坚守护卫的岗位。
「是吗?」不暗喜怒,冷天霨朝门外的下属交代道:「将史宾逊医师开的伤药拿来。」
伤药未送进房内前,他只是静默地睨着她瞧,没再开口过。
无言对此刻的明夜衣来说不啻是种折磨,然而,她却又怕他开口说出的,会是将她驱离的命令,开口与沉默间,都有着令她惶恐的不安。
随着敲门声响起,房门打了开来。
送药进房的自然是明心堂的下属,从他有意避开的目光看来,明夜衣自然也猜着了几分。
遣退来人,他冷着嗓音道:「你的伤口必须马上处理,把衣服脱下。」
他突如其来的话让她显得措手不及,明夜衣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的意思,因而反应不过来。
目光冷戾,直逼着她染血的袍子,「你要我亲自动手?」
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将如影随行的提醒着他,若当初他能不袖手旁观,今天这道疤痕也不会自此遗留在她身上。
「这点伤不碍事,夜衣稍后能自行处理。」她向来冰冷的脸上,此刻正努力维持着如往常般的镇定,然喉间发出的声音却略嫌干涩。
「妳在害怕?」黝黑的大掌扳起了她的脸,他的眸光犹如锋利的刀刃直逼着她,「你害怕我会拆穿你另一个谎言?」
「不是。」她的确是在害怕,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透露深藏许久的情感。
冷天霨失去耐心,「那就证明给我看!」
他从不允许任何事情左右自己的情绪,然而,此刻她睡袍上持续扩散开的血渍却让他的理智逐渐面临失控。
咬着牙,她勉强的挺起胸膛,目光不由得的移往别处,脑海中不断下达的命令是让自己的手能不颤抖地执行解开睡袍上的系带。
几乎是在她解开袍子的同时,冷天霨的一双手掌已来到她的胸侧,为她接下后续的动作。
粗糙的手指俐落地解开纱布上固定的结,一层层的纱布随着他手掌的旋绕而松开,只是,他眉宇间紧皱的结却似乎无人能解。
在他眼前的夜衣,虽已是半裸着身子,却挑不起他丝毫的情欲,只因纱布落于地面之际,她胸前的伤口正涌出令他近乎发狂的血红。
「要是疼就喊出来,别要强。」说话时,他的指端已沾上伤药朝她胸侧的伤口上涂抹。尽管他的动作很轻、很缓,从她紧握的拳,微微颤动的身体,他知道自己还是弄疼了她,而她惯有的倔强,是不会轻易让自己示弱的。
记得她负伤倒在自己怀中时,冷天霨看到的,是她的再无遗憾的表情,难道,她就真能这样放下一切离开,毫不留恋?
他停住手边的动作,凝视着她,「记得你曾允诺过我什么?」
「夜衣一生只为冷爵而活。」她始终记得在那个飘雪时节发生过的事,尽管事隔多年,记忆却依旧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