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现在这样,把东方日刹差人送来的名贵东西,低价卖给谷里的人,能为自己赚点不染臭名的小钱,大伙儿又都欢喜,确实是条好路子!
追根究底,最要感谢的,还是东方日刹啊……
一想到这个名字,戚小月弯起的唇角就自然垂敛了。自从争取工作机会第三次失败后,她和东方日刹之间似乎就变得……怪怪的……
明明在同个屋檐,偏偏又错开相见,几次不期然相遇,在目光相触的刹那,逃走的都是她,而且,之后非得好一会才能让心口的怦动恢复正常。
想想,这只能怪她自己,没事干么说出那句话——“我总觉得,你看的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那个在你心中认为是威小月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会让东方日刹这般痴恋不舍?东方日刹心中的“那个戚小月”,真的是她么?如果真是她,为什么他会如此念念不忘,而她竟然……毫无印象?
一直以为阿爹去了,这世上就再没人会真心顾念她了,可是,当好奇被勾起、情心被撩动,她好想、好想探求答案,又好怕、好怕知道真相……
唉,就说了嘛,东方日刹是她的克星、灾难,绝对没错!
☆ ☆ ☆
“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现在给你。”
“是你最喜欢的?”她低头看了看躺在掌心的碧绿石头,再抬眼向他。
“嗯!”
“你把最喜欢的东西给我,那你自个儿怎么办?”
“没关系,我想送给你。”他微微笑了,凄怆得像是找不到终点、只能四处流窜的夜风。
“可是我要颗石头作啥?”她又看了看,摇摇头,决定退还给他。
悲哀自眸底涌出,遍染清俊的少年面容。握拳咬牙,他恨恨地指控道:“因为没用,所以你不要?”
她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好、好嘛,我要就是了、我要就是了……”
“算了,你不要就别勉强!”他一把抢回他的玉,背过身去,挺直了背脊不愿示弱。
“嗳,你……你生气啦?”童音怯怯,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换。
“没有。”
“别生气嘛!那石头,我要,你给我好不好?”她索性跑到他的面前,却乍然发现水珠正沿着他的脸颊,一点一滴落在襟前,这下子,她愈发慌了:“你、你别哭嘛!我没有不要,我……我没有不要。”
少年伸袖,使劲一抹,瞅着她的眼神坚定而清澈:“你真的要?”
女孩飞快地点头忙不迭道:“要!我要!”
“如果,我的命也给你,你要不要?”
命?她要他的命作啥?女孩有些困惑,却不敢再拒绝,于是乖巧地点头,轻声应许了:“嗯,我要。”
少年重新将玉放在她的掌心,像是交出性命一般地慎重——
“从今晚开始,我,东方日刹,只为你活,只为你一个人活。”
月光似水,筛落叶影残驳,东方日刹静静伫在西院外,瞧着不远处黄澄澄的烛火,那里有温暖,以及戚小月。
原本以为就算遭到天下人遗弃,她也会将他收在记忆里;就是凭着这股信念,他才能存活至今。因此,午夜梦回最无防备的时刻、心底最温暖柔软的角落,他都是留给她的,十年如一日。
这十年来,他不断寻索她的影踪,始终不相信当年虎头寨血案的死者里有她,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然而,老天却对他开个好大的玩笑——
让她,忘了他。
说到底,他还是孤零零地被丢在十年前,没人认领,而她站在十年后的这头,用陌生的眼神与他遥望,就像分据东西两边的日与月,在清晨或昏暮的同一片天空里,互相失落……
☆ ☆ ☆
端午竞舟,对阳谷来说,是每年最重要的活动。
从贩盐到走镖行船,东方家自起而盛,一路都与河海为伍,因此每年端午,阳谷便以堂口为单位,在离阳谷不远的澔江举办竞舟,并招各地戏班子在江岸搭台演出;这样的惯例自然引来许多卖艺的、吃食小贩……将端阳时节的澔江点缀得热闹缤纷。
东方日刹身为当家,自是坐踞中船,观览全局;戚小月亦应邀登上中船。两人见了面、对了眼,气氛便有说不出的暧昧尴尬……
“东方日……呃,少主,好久不见了。”戚小月刻意在笑容里加了甜味儿,好掩藏溜上雪颊的绯彤。
“嗯。”他点点头,迟疑了会儿,沉声问,“你……住得还习惯、过得还顺心吧?”其实,这问题算是多余的,他比谷内任何人都清楚她的一切。
“都好、都习惯。”想来想去,她勉强挤了个答,心底却哭嚎了起来:伶牙俐齿的戚小月,你跑哪儿去啦?快回来呀!
“你就坐在这儿吧,可以看得最清楚。”
“哦,好,谢谢。”
一丝不苟的礼数、半点不差的客气,在东方日刹和戚小月之间隔出了迷蒙的距离,谁都无法明确算出那距离究竟是远,还是近……
竞舟在鼓声咚隆、人语沸腾的热络下结束了,所有参赛堂口的龙舟尽皆驶往中船前,准备接受东方日刹的表扬。
东方日刹起身步出内舱,昂立在橙台,目光先巡了一遍,气度雍容地朗声道:“阳谷弟兄,果然个个豪杰……”
话还没说完,蓦地响起数声“波扎”,江面冒出五六名持刀杀手,尽皆跃上中船,目标自是锁定东方日刹。
在这同时,江岸两侧射来火箭,如暴雨般落在各艘龙舟及中船上,澔江霎时成了火海。
突来的意外彻底破坏了一场盛会,舟船上的人纷纷跳水求生,然而东方日刹却被数名蒙面杀手夹缠得无从分神,更脱不了身。
大火烧得船身噼啪噼啪响,映得澔江一片红,当开始有毁断的木柱从高处跌落入江,众人更是看得怵目惊心、尖叫连连。
“小月子,你在发什么愣?快逃!快逃命呐!”
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呼喊,让身陷恶斗的东方日刹猛然心紧,顾不得自己的处境万分险恶,当下匆忙寻她——
戚小月仿佛失了魂,脸色惨白如纸,颤巍巍地站在中船内舱,连眼神都呈现空洞呆滞。
“戚小月!”一边焦急地嘶吼她的名,一边还得应付蒙面杀手迭来的攻招,饶是东方日刹平素沉稳深敛,此时此刻,他还是慌了!
红光一动、转头一瞥,他瞧见横在上方、着了火的船梁就要当着戚小月砸下,东方日刹没有丝毫犹豫,断然不睬袭来的刀刃,往里头冲去……
内舱已成火窟,他将她僵直的身子搂进怀里,便向外头飞奔,迅速跃入澔江。
就在此时,“轰隆隆”的声音自远方传来,而后,越来越近、越近越响,乍听像是闷雷,但一转念,江边所有人尽皆变了脸色,开始慌乱地往高处窜逃;没人能担保,要是脚步慢了,会不会被即将到来的大水冲进澔江……
刺杀、焚船、开水闸——是谁为杀东方日刹,如此处心积虑、不择手段?
究竟,是谁?
☆ ☆ ☆
疼、好疼呐!全身骨头像被人一块块拆卸,没一块完好!
“唔……”檀口逸出轻微的呻吟,睫羽缓缓张了张,戚小月满眼都是蓝湛湛的天空,一时间尚未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慢慢地,记忆一点一滴浮出……
端午、澔江、竞舟、杀手、烈火、大水——东方日刹!
脑里冒出这个名字,戚小月立刻惊坐起来,慌急地四处探寻,嘴里无意识地絮絮叨念着:“人呢?人呢?他的人呢?”
最后,在不远的沙岸边,她瞅见了一副躯体。
是他!她知道,那是他——东方日刹!
哪管疼痛堪不堪承受,戚小月半走半跑地赶到他的身边。她伸手摇了摇,胸口怦怦作响:“你醒醒!你醒醒!”
东方日刹犹自昏沉,没半点反应。
戚小月屏紧了气,颤着指去探他的鼻息,直到确定他还活着,才稍稍安了心,伸臂去抬他的上半身:“喂!你醒醒、醒醒呀……”
霍地,字句在唇畔冻结,戚小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他后背的蓝色外衣遍染成暗赭,还多了道长长的破口子;见肉的伤处,除了凝血的深红外,四周尽被水浸泡成死白的溃肿……
一咬牙,戚小月二话不说驮负起他颀长的身躯,惟有一个念头——
救他!她要救他!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东方日刹就这么死了!
细瘦的肩背,承载着东方日刹的重量,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才找到这个小镇,找到当地仅有的药铺子。
“哟!姑娘,您小心点儿!”药铺掌柜一见戚小月背人进来,赶紧趋前帮忙,将东方日刹搁在诊榻上。
戚小月一手扶壁,不住喘气,视线因用力过度而模糊,拉着掌柜便求了起来:“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姑娘别急、别慌,我不是大夫。”掌柜拍了拍她的肩,温声说,“我到后头请大夫出来,顺道拿两件干净衫子给你们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