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东方日刹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喉咙,“或许我可以帮个忙。”
“你?你会烧一盘醋溜熊掌?”她已经神昏意乱了,既然付不出银两,全心只想着如何再变出一盘醋溜熊掌。
“不是!”他是又好气又好笑,“这醋溜熊掌的钱,我付。”
“你付?”
“嗯。”东方日刹朝她微微绽了个笑,“放心!这盘醋溜熊掌再贵,也绝不会多过五十两!”
两个人都没想过会在这样毫无预备的情况下碰着面,单剩两人独处时,少不得尴尬一阵。
唉……这下可好,除了那五十两,她现在又多欠东方日刹二十两银,这辈子怕是怎么拼命工作也还不清了。
离开庆丰酒楼,东方日刹随戚小月来到了她栖身的破庙:“你就住这儿?”
“唔!”戚小月斜眼飞瞪:“先说了,我喜欢这里,不许你批评它。”
“我什么话都还没说。”东方日刹眉头稍皱,沉肃了表情。
她嗅出了他的委屈,连忙凑笑赔罪:“呃,对不起!是我话说太快,我老想着你会拿这里跟阳谷西院比。”
东方日刹不置可否,只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破庙的每寸壁地。
静默的气氛,让她连自个儿心跳的怦怦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喘了两口大气儿,不行了!她忍不下了,一定要出点声,哪怕是丁点也好!
“暧!”戚小月拍拍他的肩,“还是常常有人要杀你么?”
东方日刹转过身来,淡淡一笑:“出门就会碰个一两次吧。”
闻言,她惊亮了眼:“喝?那你今天跑出来作啥?找死啊!”
深深睇着她,这模样,一如当初见到她时,像个少年,不像姑娘。而他,今日会单独出门逛市集,所要寻的,就是这抹身影。
戚小月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骂了起来:“真是的,哪个王八乌龟呀,就会用‘西门家’的名头作挡箭牌,要嘛就光明正大决斗一场!”
东方日刹知道她是为自己打抱不平,感动地抚了抚落在耳畔的几缕发丝:“没关系,主使的人是谁,我心里有数,目前这情况也还应付得来。”
“什么?”戚小月一把抓住他的手,牢牢地,“你这样还可以忍呐?如果是因为另有顾忌,你说说,或许咱们可以一同想办法!”
她还是没变,执着的眼眸坚定而明亮,昭示着“并肩作战”四个字,同时在他胸臆拂进了熏暖。
东方日刹定定瞅着她,半晌,很自然地拉着她的手寻地坐下,开始跟她说起埋藏心底已久的发现
“在阳谷能掌握我的行踪的,只有甫叔。还有那回,记得么,你溜出阳谷去看你阿爹……”
“记得!那次我能溜出谷去,是大总管帮的忙。”
“没错,我会知道,也是甫叔告诉我的,当时他说无意间看见你出谷去,我没多想,事后想来,应该是他安排好的。”
“没想到会是这样……”她觉得胸口好沉好重。
“还有端阳那天,能将开水闸的时间算得如此准确,我可不认为长年经营华北及西行货运的西门家有这能耐。”
“可是,我记得,大总管很顾念你的。”戚小月没忘,她曾经为此羡慕东方日刹。
铁眸里倾流出沉痛与哀伤,化了言语却只是叹息:“这就是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吧!”
东方日刹将他如何从冷青冥那儿推敲出东方甫的动机,全跟戚小月说了。戚小月边听边颔首,认真地动转脑思。
这也是一种“并肩作战”呐!
“那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要这样一辈子挨打下去?”
戚小月的问题,是他这几个月来的踟蹰。
他注视着她,缓缓地说:“甫叔真有错么?真正有错的,该说是我吧。我本来就不是东方家的人,却占着阳谷当家的位置。”
这质问,早在他十五岁那年,就盘踞心头成了茧,困缚着他,几乎无法呼吸。
戚小月没说什么,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凝瞅着东方日刹,她仿佛看到了铁面具下有张十五岁的脸——虽然伤痕累累,表情却依然善良坚强。眼眶蓦地湿了,戚小月吸吸鼻子,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又充满了勇气,能够支撑自己,也能给他力量。
“嗳!我陪你去找大总管,好不?咱们跟他好好说说,总不能就这样下去,大不了,你搬来这里跟我一同住,反正我欠你的银两,够付一辈子的房租金!”
瞧她说话的模样、听她说话的内容,东方日刹只觉得心头的茧渐渐松了,他能够呼吸,能够开怀笑了……
尾声
莽黑夜里,一弯躺月吐着微明。
“先跟你谈好,以后不能去吃什么醋溜熊掌!太浪费了!”咕咕哝哝数落东方日刹奢侈的人,当然是威小月了。
“我知道。”
“知道就好。”戚小月挑睨了他一眼,“俗话说得好,由奢入俭难。你别怪我唠叨,现在可得好好精打细算每分钱了。”
“是,你说得都对。”东方日刹口头这么应着,心里益发觉得好笑。索性躬身打了个揖,故作客气地说,“感谢戚姑娘大恩大德,收容了在下。”
戚小月登时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哎呀!什么收容,讲成这样……我、我……”
东方日刹淡着嗓,继续道:“不过,寄人篱下终究不是办法,我打算自己去外头闯闯。”
“啊?什么?你、你千万不要冲动!”她急了,“你阳谷少主当惯了,一下要你做别的,恐怕做不来,还是别乱闯的好。住这破庙也没啥不好嘛!”
东方日刹但笑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她。
在戚小月的陪同下,他真去找了东方甫好好谈过,可惜无法解开东方甫心中的茧,事事本就没有尽如人意,对于阳谷、对于东方家,他始终放在心上,毕竟,不管他的身世是什么,这些年来,他始终认定那是他的“家”,惟一的“家”。
未来,他失去的只有“阳谷当家”的身份,至于东方家之于他的意义,并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嗳,你生气啦?”见他久久不语,戚小月拿手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胸,“我是当你是自己人,说话就没修饰了,你不会这样就生气了吧……”
他肃着脸说:“你可以想办法弥补我。”
她才不会被他的表情骗了:“就会占我便宜。”
“是你说的,现在开始要精打细算了。”他说得理直气壮,“还有一句俗话,不晓得你听过没——贫贱夫妻百事哀?”
“谁、谁、谁……”彤霞飞上双颊,她嚷嚷着,“谁跟你贫贱夫妻百事哀啊!吐吐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朗声一笑:“不想做百事哀的贫贱夫妻,就做对愚夫愚妇好了!”
“嗳嗳嗳!哪儿这么容易,要娶我——可以,先拿聘金来!”戚小月叹口气儿,挺委屈地说着,“我要的不多啦,你只要把我的玉还给我,我就勉勉强强答应你了!”
“玉?你还记得?”他以为,那块玉只对他有意义。
“那块玉可是我的宝咧,凭着它,我都相信自己一定可以逢凶化吉,所以这些年来,我常拿去典当,却一定会在期限内将它赎回。”
“哦?”东方日刹好奇。
“我九岁那年,生了场重病,一昏就是十天半个月,醒来后,连先前好几天的事儿都记不清楚,阿爹说,那次我差点就要给牛头马面架走了。醒来后,我发现自个儿颈上挂了块玉,我问阿爹,阿爹说这是家传的玉,给我戴着避邪用的。”
东方日刹眉宇紧拧,这块玉分明是东方家的,上头的纹饰就是东方家的家徽。
“你九岁以前,都是跟你阿爹相依为命?”
“没……没错!”她反射要答,却又飞快噙笑改口,“只有我们父女俩。”
阿爹交代过,怎么样都不能说出以前的事,若是让人知道她是强盗头子的女儿,非被官府捉去不可。
“哦?”东方日刹挑高了眉,又轻轻颔首,对于戚小月的反应啊,他已经摸得透了,事情绝对另有文章……而且,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他斜眼望天,蓦地出口:“月娃儿!”
戚小月拍拍他,觉得好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这是你的小名啊?我是在替咱们以后的女儿取名字呐!”
“什么啊,你又占我便宜?玉呢,玉不拿来,我可不会嫁你……”
嘻闹声中,很多事情一下子在他脑际清明了起来。
当年,虎头寨跟他爹串通,绑了他好威胁西门孤城,而月娃儿就是虎头寨寨主的女儿。月娃儿无意间发现了他,暗自放了他,而他在得知身世秘密、心情大创之际,以玉象征自己的命,交予了她。听说,他安全回到阳谷后没几天,虎头寨被官兵夷为平地,大火连烧了数日犹不止息。
“喂,你又在发什么呆?可不可以稍微表示紧张一下,我说了不嫁你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