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查不出的,冷青冥会知道,应该是西门……西门孤城跟他说的。”东方日刹若有所思地说,“一个人背负秘密太久,很累很累,特别是当那个秘密沉重非常时……”
听他这么一说,戚小月不由得冒了个问:“你爹呢,他会不会也跟别人提过?如果他跟别人说了,那么,阳谷可就有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世咧!”
戚小月无意间提出的问题,像一记闷雷轰隆隆地打在东方日刹脑际。
他早推敲出暗杀行动的指使者,惟独找不出动机——他始终无法明白,就算甫叔希望阳谷鲸吞西门家,亦犯不着使出暗杀他再嫁祸的决绝手段。
现在,动机有了。假使甫叔知道他冠的是东方的姓、骨子里流的却是西门家的血,许是会比寻常的憎恶更深百倍吧?!就是因为昔日爱之切,得知事实真相时,便格外无法接受。爹是如此,甫叔,约莫也是如此吧……
然而,他该怎么处理这件事,真要“对付”甫叔么?自小,再叔待他便犹若半个父亲,他真能斩断亲情的牵绊,跟他摊牌,甚至正面交锋?
东方日刹怔然了……
戚小月见他双手抱胸,定定立在那里,不知是出神还是失魂,呆得跟只木鸡没两样;她按不下心里好奇,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头:“东方日刹,你当真把阳谷上上下下的人一个一个揪出来怀疑啦?”
长身一动,他恍然醒觉:“没,没有。”
“还是……在想妹子?她应该不知道你是她兄长吧?”明眸抬扬,始终留在他的脸上,她还是在猜,猜他的思绪。
“嗯,她不知道。”
“没想到,我扮作你妹妹,你真正的妹子就奇迹似的出现了。”心念一转,话脱口出了,“也许有一天,那个正主儿也像这样,突然出现,然后……然后……”
然后,他会不会从此不再看她一眼?或者,他们就真成了“大日头”与“小月子”这样的“兄妹”?
戚小月猛个甩头,甩出了勉强的笑:“算了算了,管不了过去、管不到将来,这问题,我还是不想的好!不想的好!”
东方日刹什么都没说,仅仅揽住她的头,轻拥入了怀。
“你别这样!”双手一撑,硬是在两人之间隔出了距离,她觉得有必要抗议,“我好讨厌这么斤斤计较的戚小月,要跟那个正主儿计较,先前还要同冷霜计较,而我却掂不出自己在你心中占了几分几两。”
深吸口气,戚小月问声续道:“你发现冷青冥跟踪、看出他们两人关系不简单,为什么提都没跟我提?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冤死鬼,什么事都莫名其妙。明明白天都还好好儿的,怎么一到晚上就变了天、要娶别人;想问你,你又总是回避。”
东方日刹缓缓说明:“事出突然,那晚冷青冥就站在窗外,我没有任何解释、甚至迟疑的机会。在这之后,他盯视的目标,加了个我,更不可能有机会同你好好解释。”
戚小月绷着脸、鼓着腮,瞠瞪着他,久久不发一语。
“还气着?”他执起她的手。
“我的事不要你管。”她直接抽回,“反正,是你先要划清界线的!”
“小月……”
“你都有理由,说得也没错,换作是我,我亦会这么做,我一点儿都不能责怪你,可是……”瞅着他的眼,微微眯起,不想流露出伤心色,“你能不能别让我觉得接近你是我自作多情,或者……自取其辱?本来,我以为咱们应该走到了互信、相知的地步了,结果,没事的时候,你抱抱我、哄哄我;有事的时候,就把我摒弃在外?兜了这么大半圈,我还是没弄明白,对于你,我究竟算什么?”
“小月……”
忽地耸了耸肩,戚小月轻轻笑了:“咱们……可能比较适合当兄妹,当‘大日头’和‘小月子’,不是别的。”
说完,她转身跑开了,不想让东方日刹瞥见笑脸上多了两道晶莹。
当她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就再不是那个勇往直前的戚小月。
再不是了……
☆ ☆ ☆
几天后,戚小月走了。留下一封信,走了。
信中说她不会消失,只是不想待在阳谷,若他想找她应该很容易。
乍见留书的刹那,东方日刹确实兴了立刻寻她回来的冲动,真准备行动时,他还是按下了躁动心情,沉忍不去。
就算此刻将她找回,又能如何?
于是,东方日刹仍旧如平常般处理阳谷的事,甚至两度远行,巡了一趟两湖、一趟荆南。
当他卸下工作、除却了“阳谷少主”的身份时,他会独自走到西院,坐在戚小月曾居住的房间,细细地想、切切地想,想她,想他们一同经历的种种……
或许啊或许,或许有一天,等他对两人之间的种种有了更明确的答案,哪怕是在天涯海角,他都会不顾一切找到她,让她的身边,有他……
“瞧!这胭脂色泽多好,就在颊边轻轻匀上,包管美极了!”
“客倌,您要吃点什么?咱们这儿的蟹黄烧卖最有名了,不试可惜哦!”
“借过、借过!让让、让让!嗳——小心呐!”
离开阳谷,戚小月仿佛回到了从前,为了生活必须不断工作。开市的时候,她会批些货在路边叫卖,平常就四处打零工,在饭铺子端盘,或是去市庄搬布疋;至于住么,她在阿爹坟宅附近发现一间破庙,就暂时在那儿栖身了。
不消多说,如今吃的、穿的、用的、住的,自是远远不如在阳谷的时候,可是这样凭着自己的力量生活,感觉安心多了、也踏实多了。
她喜欢这样的自己,这样的戚小月——虽然,每天当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破庙、一个人面对夜晚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惦着他、想着他、记挂着他是否平安。
或许啊或许,或许有一天,等她储备了足够的勇气,她会重新回到阳谷,回去找他,让他的身边,有她……
☆ ☆ ☆
时间,蹒跚地走着,仿佛要将每一天都走成岁岁年年。
又到了大年初五,戚小月当然记得,这是她与东方日刹初遇的日子,不过,今儿个她可没要“卖身葬父”,而是听说庆丰酒楼欠人手,就去凑个工。赚点小钱。
“这菜端上二楼去,当心点儿,正热烫着。”
“嗳,知道了!”
戚小月谨慎地捧着大盘子,顺道瞥了瞥菜色。啧啧……是醋溜熊掌咧,不知是哪位饕客,这么奢侈。这盘菜,恐怕她这些日子攒下的银两还不够偿付呢!
她心里边响咕,边注意着脚下的楼梯,一阶一阶往上踩。
当她稳稳地站上二楼地板,还没来得及送菜,就听到一声喝斥——
“东方日刹,纳命来!”
接着便见数名蒙面人从对面酒楼腾身跃来,手上那些不长眼的锐利家伙全招呼向他——东方日刹。
东方日刹神色沉敛,不慌不乱,同时对付这些人算是绰绰有余,可戚小月在旁观视,还是看得提心吊胆、冷汗频流。
她看看自己手里仅有的武器,深吸了口气,将嗓子吊得高高地:“客倌小心,上菜啦——”她整个人冲了过去,盘里热烫的醋溜熊掌就往战圈里丢去。
场面登时陷入混乱。有人被烫着、有人被撂倒、有人忙着抢救同伴逃命去,当然也有那么一个人抿紧了唇、干瞪着造祸者。
“你——”东方日刹深吸口气,硬生生把后头即将爆发的怒焰吞了下。“咳!他想过千万种与她再遇的情形,就是漏了“破口大骂”这一种。
戚小月并没理会他,揪了其中一名蒙面人的襟领,顺手拿了支筷子抵在他的脖子:“快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再将筷子往他的颈肉压去,“你最好快点从实招来,否则,我是不会留情的哦!”
“西……西门家!”蒙面人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吓着了,牙关颤颤地抖出了话。
最后,看不下去的,是东方日刹。
他抓住戚小月的手,将它移开:“你别问了,再问几次,都是同样的答案。”
“可是……”就趁这么个空档,那蒙面人从窗边逃窜了出去,戚小月登时大喊,“嗳嗳嗳——”
想当然耳,人是不会被她唤回来的。
这会儿,二楼就只剩下两个人了,他和她——东方日刹,以及戚小月。
“你……”要、要说什么好?戚小月急得满头汗,好不容易才出口问:‘你没事吧?”
“你说呢?”东方日刹双手一摊,摆明了要她自个儿看。
“嘿嘿,你没事、没事……”戚小月上看下看,最后只得十笑,“那这样,我就不打扰客倌了。”
溜!先溜了再说!她现在不想做个勇敢的戚小月!
“等等!”东方日刹稳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这些还在地上、桌上、窗边的菜,怎么办?”
“啊、啊、啊、啊!”僵硬地转过身来,戚小月这才想起自己干的好事儿,皱苦了脸,咋咋呼呼地嚷了起来,“糟了糟了!这可是醋溜熊掌,别说我荷包里的银两不够付,就是拿我的小命去抵,恐怕还能找钱。惨了惨了!这下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