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咽了口唾沫,接着道:“渐渐地,姊姊们总把我说的话当儿戏,从不当真,我只好把全部的秘密告诉月姑娘,至少,她不会跟我说要我别当真,我还小,根本什么都还不懂。”
说着,眼泪溢出招喜的眼眶。别人都说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可她觉得,她懂得可多了,只是别人都不知道她已经懂了。
“那我们两个可真是同病相怜。”纳岚疾无预警走近她,指腹不着痕迹抹去她颊上晶莹的泪珠。
“嗄?”她抬起泪眼,不解地望着他。
“我呢,跟你的情况有那么一点点类似,我的脾气很冲,常坏事,所以我父皇就想出个法子,给寒春他们一个特权,只要他们发现我会做出危害生命的事来,就可以当场迷昏我,以免我又闯出大祸。
你瞧,我们都活在别人的限制当中,情况是不是真有那么一点相似?”
“我的情况……跟你不一样。”她只是将情绪藏了起来,可没危害别人。
她见识过了,他发起脾气来,根本是六亲不认,老薛就是一个例子,她倒是相当认同,寒春将他迷昏以免惹事的妙方。
“哪有什么不一样?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没有。”她委屈地低下头,她不过是发表自个儿的看法,他也发脾气?!“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不是整天都留在客栈打杂吗?哪弄来这么大的伤?”
他腹部血淋淋的伤口,至今仍让她余悸犹存,那根本是刀伤,为人所伤。
“呃……这该怎么说呢。”纳岚疾好生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实话,总不能说他夜半去和上官翼斯杀吧。
“是不是……老薛,他背后暗算你?”招喜浑身抽紧,水眸忧虑地望着他。“对不起……我果然是惹祸精,好端端地也会让你惹上这样的麻烦,早知道,所有的秘密我都该埋在心里,不要说才是……”
若她不说,他不会凑巧听到,那他也不会鸡婆地帮她出头,自然就不会惹上老薛那大流氓,所有的一切,果然都是由于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学会隐藏心事?”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有十个皇弟、九个皇妹,最小的几个都跟你差不多年纪,他们不像你年纪轻轻,就有满腹的心事,他们每天只想着怎么拐我出宫的时候,帮他们买玩意儿回去,很单纯、也很天真。”
他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有股自然的傻劲,没想到这只是她的表相,面皮底下,是一颗多愁善感的心。
听他的意思,好像她已经是个老女人似的。“你说的那些,我也曾经想过,可当我看到吉祥大姊一肩扛起整个家,身体虚弱的二姊硬撑着出门摆摊做生意,三姊打理着客栈里的伙食,而我……却什么也不会,连采买个东西也会迷路。
步家还有许多债务未清,还需仰赖街坊邻居的帮忙,如果我老是在抱怨,一定会让大姊为难,所以我宁可把冤枉气全吞进肚里,这一辈子,我只希望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为这个家尽一点心,不要增加姊姊们的负担,这样,我就满足了。”
“你的心意,我相信她们一定感受得到。”
纳岚疾承认,他确实误会步吉祥,招喜这么努力工作,无非是希望能为步家多付出一些。
“是吗?”她抬起泪眼,赫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就坐在身旁,有他在,刺骨的夜风冷不到她,让原本就是一个人窝在屋脊的她,不再觉得寂寞,反而觉得安全。
而他,也愿意懂她。
“话说回来,我发现自从遇上你后,我真的天灾人祸不断,这一身伤好像从来没好过。”悬崖也跳过,车也摔了,还被人揍,现在更被砍了一刀,他确实惨到无人能及的地步。
纳岚疾轻松的语调,顿时化解了不少沉重的气氛。
“我真的不知道能赔偿你什么……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
看着她困窘涨红的小脸,他忍下想笑的冲动。“你一向把别人的玩笑话听的这么认真吗?”
“啊?这是玩笑话?”她果然是笨蛋,一字不漏全当真了。
“我的身份不是玩笑话,我只拜托你一件事,别对其他人泄漏我的身份,包括你的亲姊姊。”
难得看见他严肃的表情,他伤重的时机,以及上官翼手中的那幅画像,种种的巧合拼凑起来,招喜有理由相信,纳岚疾不仅是单纯的太子而已。
“为什么不能说?”她小心翼翼地问,心中隐然有了答案。一为逃亡,二为报仇,他才必须千里迢迢离乡背井,到中原来。
瞥见她焦虑的瞳眸,纳岚疾知道她想到什么了,薄唇勾起一抹浅笑。“很不幸的,事情跟你脑海里预测的一样,招喜,你很聪明,老实说,我的国家被上官翼灭了,我来这里就为了刺杀他,而这伤即是因他而来,很可惜,我失败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此刻竟是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愤怒、不安、惶恐的情绪。
“刺杀……三姊夫?”招喜脑海一片空白,身子一软,整个人旋即滑下屋脊。
“招喜──”说时迟,那时快,纳岚疾即时拉住她的手,一个使力,便将她拉了上来,却因此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伤处迸裂开来,艳红的血染红纱布。
“你……你……你的伤……”
她猛然回过神,顾不得站稳了没,急忙伸出手,捂住他汩汩渗出血的伤处。
“不碍事,小伤而已。”
说话都在抖了,还只是小伤?
“你伤还没好,不能吹夜风,我扶你进屋好吗?我答应你,你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透漏,你可以安心留下来养伤。”招喜有预感,上官翼这几天就会有行动了,就怕纳岚疾的伤来不及好,那可不是一个惨字了得。
“真的?”存心逗她似的,纳岚疾问道:“你不怕留下我,你大姊会气疯?”
“不,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既然我决定留下你,我就不会让她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嗯。”深刻感受到紧握住他臂膀的小手,传来的力道与热度,纳岚疾忍不住多瞧了那张认真的小脸几眼,就怕往后,没机会看到了。
其实,他很想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有她在身边,他甚至可以懦弱地放弃仇恨,只因他想留下性命与她共度,但他又怎么对得起碎叶国的子民?
纳岚疾,你真是个孬种。
※ ※ ※
一连几天的阴雨绵绵,下的招喜心慌意乱。
一方面是担忧纳岚疾的伤势,一方面则是担忧上官翼的态度,尤其这几天,遥安城内堪称平静,气氛静的诡异,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招喜捏紧手中的信笺,小心藏在衣袖里。
这封信是纳岚疾写的,由于充当他与属下联络的信差──大鹰,接连几天不见踪影,逼不得已,他只好托她将信转交给躲藏在城郊西,一间破庙里的寒春等人,要他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更别进城来。
招喜明白这封信关系着四条人命,加上是纳岚疾所托,她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正当她要出门时,倏地瞧见吉祥若有所思的撑着一把伞,就站在门口,她吓了一跳,暗叫不妙。“大姊……”
“小四,你的正好,快过来,我有事问你。”
“有什么事吗?我、我急着去帮三姊买香菇呢。”招喜急着脱身,无论如何都必须把信送出去才行。
“别急。”吉祥直接拉着她,往外头走去。“小四,快来看看这纸上通缉的人像,你瞧瞧,是不是感觉有些熟悉?”
“这是……”天啊!是纳岚疾!招喜即时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这人……我觉得好生面熟,总觉得瞧过,上头还说,逮到此人,赏金万两、赐宅一座、封官晋爵,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有这等身价?”
乍见到他的画像,被贴成一长排,招喜险些晕厥。“我……我也不清楚。”
招喜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满脑子所想的都是如何帮助纳岚疾脱困的事,吉祥的话,压根儿没听进耳里。
“啊!”吉祥猛地大喝一声。“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他是谁了,原来……”
不行!千万不能让大姊想起来。
招喜壮大胆子,截断吉祥未说完的话。“对了,大姊,我突然想到一件急事,我还得帮三姊买香菇,你这把伞先借我好吗?我先撑你回屋子。”
招喜二话不说,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将吉祥推进屋里,再顺手拿走伞。“我出门罗,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等等啊,招喜,我话都还没说完,现在雨下的这么大,你别去啊。”对于小妹古怪的反应,吉祥看的一头雾水。
“没关系,我去去就回来。”
她握紧伞,纤细的身影飞快窜进人群中,吉祥只好无奈地回到屋子。
而招喜确定吉祥进了屋子,旋即又从小巷子溜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客栈门前,一举将贴在屋檐下方墙上的画像,全撕了下来,不然就是转动伞面,让水花溅湿纸张,起码让画像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