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众人正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包括苍炎,她咬了咬唇,硬是挑了一件颜色偏白,质料似丝的窄袖缦衫,另一件则是色深的绸裙。
她再打开另一箱摆满首饰、珠衩的铁箱,各式各样的珠钗、金步播,琳琅满目放满一整箱,她犹豫着,只好随手播了朵水仙图样的玉钗。
“我选好了。”
“来人带她下去换上。”苍炎下了令。
苦儿才刚离开厅堂一步,随即听见厅上爆出讥笑声,她捏紧手中的衣裙,冷汗涔涔。
过了半响,苦儿在丫环的带领下,又回到大厅上,这次,按捺许久的花娘们,再也顾不得矜持,纷纷大笑出声。
“哈哈哈,笑死奴家了,快瞧瞧,她穿那什么颜色。”
“苍爷,这位姑媳眼睛到底有没有问题?竟然会选那种颜色,笑死人了。”
那些讪笑声像一把把毒刀,狠狠刺进苦儿的心窝,她低头整整衣衫,还是不知道她到底选了什么颜色,不然为何她们会这样嘲笑她。
她无助地抬眸,寻求苍炎的协助。他该知道她的缺陷,为何还要这样对她?
她和苍炎的眼神一相对,他旋即挪开视线,连一点眼神的同情都吝于施舍。
“苦儿,你可知道,你身上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衫吗?”
“苦儿不知道。”她痛苦地轻摇蠊首,咬紧唇瓣,默默忍受众人对她异样的眼光。
“天啊,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连自己穿什么颜色的衣衫都弄不清楚,更别说装扮自己了,我说你啊,怎么还有脸赖在爷身边不走。”
发现苍炎对苦儿只有轻蔑,珠儿胆子也大了起来,发起狠劲教训人。
“姑娘,要不让绿儿我采帮帮你,好吗?”
“我说绿儿啊,你哪有这么好心,你瞧她,穿了件莹黄色窄袖缦衫,配上深紫绸裙,头上还插了支绿色玉钗,只要是有眼睛的女人,哪有可能这样穿,我看哪,那八成是脑袋烧坏,没得救了,你再鸡婆,恐怕也救不了没脑袋的人啊。”
紫儿话一说完,众花娘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原以为苦儿是来跟她们争宠的女人之一,不过现在出了这等纰漏,怕是只能回家吃自己了。
穿了件莹黄色、窄袖缦衫,深紫绸裙,头上还插了支绿色玉钗……
原来她挑的是这种颜色,难怪她们会笑成这样,这无法辨别颜色的缺陷,怕是得一辈子跟着她了。
苦儿无助地站在原地,任凭他人对她无情地讪笑着,她只能默然地承受这一切,这一次她没有落泪,却反倒让苍炎的心头,猛地升起一股罪恶感。
“咳!”苍炎低咳几声,止住花娘过分的讥笑声。
“苦儿,你该死心了吧?”
他心虚地不敢与她对视,怕会看见她眸中对他残忍行径的控诉,他以为她会哭着离开,可她没有,一径挺直了身子,让人笑她,难道她不觉得难堪吗?
“苦儿明白自己的缺陷,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待在爷身边,只会让爷丢脸,这次,苦儿真的明白了,不打扰爷了,苦儿告退。”
忍着眼泪,不让它落下,她颤抖地转过身,踩着蹒跚的步伐,短短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她却走得异常漫长,每一步都极艰辛,每走一步,她的心就疼上一些,直到门边,她的心已经痛到没感觉了。
临走前,她回眸,对着他笑了……
他心一惊,眸光倏地放亮。
没有恨、没有怨、更没有怒……她只是笑了?
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苦儿的身影慢慢从苍炎的视线中消失,而花娘出声唤了他,他才收回滞留过久的眸光,脑袋则是塞满对她的困惑。
“苍爷,别管她,我们继续喝我们的。”绿儿殷勤地替他注满一杯酒。
“是呀!爷,我们继续。”紫儿拉过苍炎的臂膀,用她傲人的丰盈摩挲着。
苍炎眸光一黯,满脑子都是苦儿方才离去前,挂着浅笑的脸庞,像极了诀别前的从容笑容。
诀别?难道她会寻死?要她死,从来就不是他所愿,他不过要她离开,没要她的命。
他心一凛。蓦然想起之前,苦儿放任自己冻死在大雪中的情景,要不是他及早发现,她一条小命早丢了。
该死的她敢在他的别庄里寻死,他绝不饶她。 苍炎大惊,推开缠人的龙娘,猛地一喝:“滚!”
下一刻,他奔至门边,看着几乎要被纷飞细雪遮盖住的浅浅脚印,从脚印可以窥知她走得有些颠簸,甚至有好几个踉跄,因此脚印有些凌乱,顺着脚印望去,直往她的居所兰心苑走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计谋成功了,在他狠狠伤了她以后,她该不会再来缠着他了。
明明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何他没有一丝欣喜?反倒像压了块大石,让他沉重的无法呼吸?
“苍爷,天寒,请披上外衫。”冷亦拿件外衫,从前庭走过来。
苍炎接过那件轻软的外衫,似觉一阵熟悉。“这是……”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一抹娇影——
她眉眼笑眯着,白皙如藕的小手,细心地为他系上她亲手绣成的外衫,她说它质料轻软,又能保暖,所以穿起来不碍事……
苍炎眼一眨,如花俪影陡然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雪花飘散在他眼前。
他这般伤她,那就让她恨他吧,反正他的生命里,不差多一个人恨他。
第七章
明天苍炎一行人便要动身回苍府,楠犽别庄离苍府尚有十余天的路程,而此行除了回去参加苍书行的冠礼外,更重要的是,苍炎即将迎娶骆家小姐为妻。
夜深。雾浓,下个不停的大雪,意外地在今晚停歇了。
关于苦儿今后的去向,今天他非得问出答案不可,绝对不能再拖下去。
苍炎皱着剑眉,站在苦儿的房前,才刚要举手敲门,门却意外地先开了,迎面而出的苦儿,没意料他就站在外头。
“啊!”她吓得一个踉跄往后退,他及时伸出掌,拉住她的腰带,她才免去跌得四脚朝天。
“谢谢夫君,不!苍公子。”苦儿慌忙改口。从他亲口说出不要她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不是他的妻了,这点她相当清楚。
“没什么。”苍炎懊恼地收回手,不明白他为何会出手救了她,直觉反应地就拉了她一把,他拼命告诉自己,绝无其他意思。
苦儿注意到他眸中一闪而逝的不自在。若他真冷血如斯,他压根儿不会救她,她想,他会突然有这样的改变,这其中一定有原因,只是她没资格过问。
“咳!”苍炎低咳几声,掩饰自己韵尴尬。“答案,我要你的答案。”他恢复冷静,小心地藏起情绪变化,只剩下冷漠与疏离。
她朝他笑了笑,她的眸依旧澄澈如镜,没有挟带一丝怨怼,只是她的双眼看起来有些红肿,显然是哭了许久,但此时与他相对,她依旧笑靥如花。
“我不回南方,那儿也不去,我希望能待在苍公于身旁,一辈子伺候着,当丫环、当绣娘,都无所谓,只要让我跟着你。”
她思量过了,回南方,疼她的爹娘虽会接纳她,但她深切明白,她回去只会带给爹娘与乐家羞辱,她的身心都遗落在他身上了,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去初时的她,那她宁可留在他身边,不求终老,只求能遥望他一辈于,她就心满意足了。
“不可能。”他断然拒绝,他不会笨到让她留在身边,一辈子提醒他曾经辜负过她。
“不可能,是吗?”她的笑容敛去,眼睫泪湿了。
“当然,除了这事外,其余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
向来不在乎别人生死的他,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苦儿咬了咬唇,绽出一抹苦笑。她早该猜到,这不过是奢望。“不行的话,我只有一个请求。”
“说吧!”他别开脸;不去看那似会诱发他心软的娇颜。
“苦儿希望能为骆姑娘做嫁衣,嫁衣做成之时,苦儿便会自动离开,永不再苦缠公子。”
她几乎是含泔说完她的要求。她自认“凤勾绣”是这世间最美的绣法,当初她曾许下,以凤勾绣为她心爱的男人,缝制衣衫的心愿,如今这愿望怕是要落空了,那就让她为即将成为他的妻的幸运女子,绣一件风勾绣的嫁衣吧,至少可以稍微弥补她的缺憾。
苍炎黑眸一眯,狐疑地望着苦儿,怀疑她别有用心。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大方到这个地步,他不信!
“你这又是何苦?何必自取其辱。”
“不,苍公子误会了,这一点也不苦,苦儿也不觉得屈辱,苦儿保证骆姑娘的嫁衣,会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这件嫁衣就当作苦儿回报公子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之恩吧,苦儿还请公子答应。”苦儿眼一闭,双膝跪在苍炎跟前,苦苦哀求着。
“哼,照顾之恩?你这次讽刺我辜负你吗?”他心虚地大怒。
他还没笨到连这点小位俩都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