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暗苦笑——罗兰小姐的样子,他都记得?这个男人,果然痴心。
“来,”他牵起她的手,引她站起来,“我叫人准备了一些东西,是……你爱吃的。”
她不挑食,爱吃的东西有很多,对其中一样情有独钟——樱桃。她的小手被他的大掌握着,伸向冰凉细致的白瓷盘,有什么?一颗颗,圆润湿软,可爱的触觉。那是……
“樱桃。”他解说,“喜欢吗?”
“嗯。”她立刻点头。虽然是无意中的巧合,却足以使她惊喜。
他挑了一颗喂她。稍一犹豫,红唇还是吮了下去——吮住他的指尖。那一刻,两人都颤了一下。
樱桃正是甜熟时分,贝齿轻轻一咬,鲜汁四溢。她咽下了这一汪蜜汁,桃核仍留在舌内,没有吐出。她喜欢含着桃核时的感觉。仿佛有无尽的味道,永远吮不完,而且,鼓鼓的双颊,会让她觉得自己仍是个调皮随性的孩子,无虑无忧。
“还是舍不得吐出桃核吗?”未流云像是对她的喜好先知先觉,低低地笑,“呵,跟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跟从前一样?她不解。难道罗兰小姐也有此癖好?
“但是今晚,你得把桃核吐出来。”未流云揽住她的腰,像是诱哄似的,将大掌递到她的唇边,“来,吐出来,我替你接着。因为……交杯酒还没喝呢,你不能老是含着桃核呀,对不对,兰兰?”
兰兰……好亲呢的称呼,尤其是从他嘴里吐出,不仅亲密,还有一种温暖的味道,让人听了心安,似乎找到了长长久久的依靠。
可惜,她不是兰兰。
但,她听话地吐了桃核。细小湿润的核,带着她口里的幽香落入他的掌心。那一瞬,她还来不及多想,遮面的红盖头已被扯下,万点烛光被他袖子一挥,同时熄灭。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的唇准确地对准了她的,复盖而下。
酒的气息纳入她的喉,不浓烈,甜美芳醇的混着樱桃残留的香,还有他口里的味道,在凉爽的夜里搅拌,萦绕,迷醉了她。
她知道,他要她吐出桃核,不仅是为了喝交杯酒,还有别的。
那一刻,她明白了自己为何会答应罗兰小姐如此不堪的要求,因为,在不自觉中,她也想借此机会与他碰触。
那一刻,她与他初会的一幕,明明晰晰,流入脑海……
* * *
阳春三月,正是踏青的好时节。但今年,全煜国的人民都没心思到野外踏青,他们都站在城门前,看着贴在上头的一张皇榜。
榜上说,西阁王未流云多年来驻守边关,为国家安危鞠躬尽瘁,以至于过了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当今皇上为了表示对皇弟的关怀,将亲自为他挑选一位贤良淑德的王妃,选妃期间,全国禁止婚嫁,要待西阁王挑到意中人后,此禁令才能废止。
此榜一出,有人欢笑,有人忧。
笑的人,是因为家中有貌美如花的女儿,他们充满自信地认为,那个西阁王妃之位将会周于自己的掌上明珠,并进一步作起了飞升为皇亲国戚的美梦;而忧的人,也是因为家中有貌美如花的女儿,不过,他们的女儿大多已许了人家,并且深深相信“自古侯门多怨妇”的真理,由此,他们不仅埋怨当今圣上的不明之举,还进一步怀恨起这位迟迟不肯娶妻的西阁王来。
但据说那位西阁王英俊非凡,文韬武略,无所不精,中原古代的那位“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美男子周瑜大概跟他差不多。可是,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为什么迟迟不肯娶妻呢?无数有识之士在做了诸多猜测之后,仍然摇头不得其解,把这一怪异现象归类于“煜国十大千古之谜”。
但无论人们怎么议论,选妃之举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尚书大人的千金,名满煜都的美人罗兰,自然也接到了皇帖。
“小姐,是皇帖耶!”
尚书府中,一堆丫头叽叽喳喳,兴奋异常,围着那张明黄色的帖子,手舞足蹈。
“听说宰相家的千金都没收到,小姐您竟收到了,小姐真是了不起!”
“宰相家的千金都十九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有半边麻子脸,她收不到帖子有什么值得奇怪的?”罗兰悠闲地靠在躺椅上,轻哼一声,“你们居然拿她跟我比!小桃儿,这儿酸……对,就是这儿,快捶捶!”
樱桃站在她的身后,举着缎包的棉锤,很规矩,没有多嘴多舌。她知道罗兰小姐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一向很有主张,毋需旁人多嘴。
“听说那位西阁王俊美得不得了,如今又有皇上赞识,若是真能做上他的王妃,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哩!”偏偏有人无知地滔滔不绝。
“你呀,也只有当丫头的脑袋,”罗兰嘲笑那人,“凡事可不能光看表面,要细想想。那西阁王已过而立之年,为何迟迟不肯娶妻?莫非有什么隐疾,或是喜好断袖分桃之人?再或者,另有蹊烧--此是其一。”
翻了个身,向樱桃示意自己另一边酸疼的肩。
“其二,皇上与几个兄弟之间的事你们总听说过吧?东阁王晴如空已独霸一方,有另立江山之意;南阁王明若溪从来就是皇上的心腹,先暂且不提;惟独这西阁王未流云,地位有些奇怪。先皇在时,他已手握北地兵权,明明可以效法东阁王造反,偏偏又按兵不动。说他死忠于当今皇上,却又不像。
“现在皇上有收回兵权之意,所以将他召回京城,选妃之事大概只是一种安抚的举措,待‘杯酒释兵权’之后,说不定将他满门抄斩,也不无可能。你们小姐我若真的嫁过去,说不定到时亦会咔嚓一声,与他一并人头落地!”
罗兰并起手掌,模仿一把大刀,往自己脖子上抹了抹,诡异地朝天真的小丫头们眨了眨眼,顿时让一千人等吓傻了眼。
“小姐,还有其三呢?”半晌,一人找回言语。
“这其三……”罗兰看看身后的樱桃,“小桃儿,你替我说。”
“其三,天下英俊的男人并不止未流云一个。”
“哈哈,”她大笑,“知我者,小桃儿也。这么多丫头中,数你最聪明!看来当年我拾你回来是拾对了。”
“这么说,小姐您不打算嫁他?”一名不够聪明的丫头一脸不解。
“也未必,一切端看缘分。”罗兰站起来,走向衣橱,“只不过,我是绝不会为了一个男人丢了性命的。小桃儿,过来瞧瞧,选妃那天我该穿什么才好?”
“怎么,小姐,您还是要去呀?”另一名丫头们更是不解。
她不耐烦地瞥了她们一眼,朝樱桃一挥手,“小桃儿,替我说!”
“小姐不去是犯上,要杀头的,所以她当然要去。”她恭敬的说。
“答得好!”罗兰拍拍她的肩,“不过,你还没回答我到底穿哪件好?”
“这里头哪一件都不好。”樱桃摇头,“艳的太艳,花的太花,穿上去只看得见衣服,看不见人。”
“总不至于穿白的吧?”罗兰笑,“那也是犯上,也要杀头的。”
“如果是我,就穿绿。像湖水那样的绿色。”她指了指窗外,“听说御花园里花太多,绿叶太少。多一点绿色,会让人的眼睛觉得舒服。”
“小丫头,”罗兰开心地再拍了她一下,“你有时候的主意可真不像一个丫头能想出来的,连我们这些做小姐的听了都要嫉妒,怀疑师父教的那些书全都白读了。”
樱桃说得没错,御花园果然繁花似锦,牡丹、海棠、蔷薇……春天该开的花都开尽了,再配上女子们穿着布满刺绣的罗裙,鬓间金光灿灿的首饰,让人眼花撩乱,渴望绿意。
这时,他们真的看到了一片绿色飘过来,仿佛在干涸季节遇到了雨水,烦躁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但那不是一片湖水,那是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她蒙着面纱,体态轻盈地坐到候选王妃的座位上。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红衣少女,甜甜地笑着,仿佛一颗发亮的樱桃。
煜皇坐在花园的深处,一座高台上,台下,是全国正值芳龄的美貌少女,浓浓艳艳挤在一块。
今天,是选妃的日子。
所有的少女都往高台上张望,她们想看一眼那个传说中的绝美男子——未流云。但她们只看到一个身着龙袍的人,而且面目模糊。
“西阁王呢?”有人失望地问。
“西阁王呢?”连煜皇也这样问。
“王爷还没到。”太监如是答。
皇上都来了,他一个小小的王竟然迟到?今儿到底是为谁选妃呀?众人觉得不可思议,但谁也不敢吭声。四周一片尴尬的寂静。
“小桃儿,你说这未流云到底在搞什么鬼?连皇上的鸽子都敢放,好大的胆子。”罗兰低低侧身问。
“不会的,”樱桃猜测,“他会露面的,只是迟一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