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流云手下的侍卫虽多,但比不过这镇上的百姓,他们努力护着主子,却无力突出重围。
“住手!”
人们正打算进攻的当儿,看到空中一片红云飘动,鲜花在红云四周飘落。适时,樱桃缓过神来,甩掉花织的锦衣,展开轻功跃了过去。
她庆幸自己虽多年不曾使过师父教的功夫,却没有遗忘,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派上了用场;她也从不知道,自己的功夫能把身子抛得这样轻、这样高,这样快地飞向他。
红云袭地,落在妖怪的身边。
“他不是妖怪,”樱桃微喘地说,“他是我的夫君。”
“夫君?!”镇长夫人尖叫,“可你说你未出阁。”
夫君?众侍卫们纷纷看向这语出惊人的桃姑娘,他们亦感觉到,定定站着的王爷也霎时浑身一震。
“那就算是我未来的夫君吧,”樱桃笑,“不行吗?”
“你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居然要嫁给一个怪物?”镇长夫人叫得更响。
“我相公他只是被火烧了脸,会治好的,大婶,请积点口德。”厉厉的目光看向围堵在四周的众人,“也请大伙儿让一条路,我们还要赶着上白鹤山呢。”
“不、不行!”镇长夫人反应过来,率众将四周围得更密,“我们这里从没出现过这么可怕的人,比生癞病的人还要可怕,你们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地离开,得让镇上的大夫验验有没有病,免得传染给我们!”
“大婶,欺人太甚了吧?!”樱桃愤慨地道:“是你求我扮秋之女神我们才留下的!现在居然把我们当成生癞病的人?”
世人都如此注重表相吗?只因为一张脸,态度就全数颠复。呵,真正可怕的不是这张脸,而是人心。
“要验!要验!”一伙人起哄。
“既然如此,好吧——”樱桃略一转身,猛然从身旁侍卫腰间抽出备用短刀,搁在最近的镇长夫人脖子上,“我还想验验这儿的人血是不是凉的,心是不是黑的呢!”
“你、你……”所有的人没料到她使出这招,镇长夫人更是被吓得发起抖来。
“让他们走!”两任镇长见场面越发混乱与失控,远远地发了话。
本来只想寻个秋之女神,没料到闹成这样,丰收的庆典不该再如此闹下去。
“不过,有句话我们想对这位白衣相公说。不论你是人是妖,真舍得让这样美貌如花的女孩儿跟着你?”新任镇长语重心长的道。
“不劳伯伯费心,我跟着相公觉得挺好。”樱桃微微一笑,收了短刀。她本想搀过未流云,但指尖刚刚触到他袖间,不由愣怔。
她,被甩开了。
“我自己能走。”用炭黑的手臂艰难地替自己缠上白巾,未流云头也不回地踏过人群让出来的小道,把笑容凝固的人远远抛在身后。
* * *
“王爷——”
山道崎岖,未流云却快步如飞,樱桃提气使用轻功一路追逐但仍跟不上他的步伐。一班侍卫倒也知趣,明白此刻王爷心情郁闷不直打扰,三三两两依到岩石上休息,看那一红一白两团身影飘在前方。
“王、王爷……”
樱桃不觉气喘吁吁,无奈地望着那自惭形秽的背影。她知道刚才那一幕插曲深深伤了他,也许该让他一个人静静心比较好;但她更害怕,这一静,他对她的冷淡会更深。
这些日子,她不遗余力地敲他紧闭的心扉,嘻皮笑脸地想拨开他心中的乌云。“叩……叩叩……”好不容易,才盼到他犹犹豫豫地把心扉敞开一道微小的缝隙,不能让这样一个小小的意外而让她前功尽弃——绝不!
假装没留神,故意踏中一颗锋利的石子,樱桃“哎呀”一声,脚踝一拐,身子一倾便摔了下去。
她的惊呼不大不小,清清楚楚传入未流云的耳里,原仍急行的他怔了怔,终于停下脚步。
“好痛——”根据从前的经验,只要她喊痛他就紧张不已,今天相信也不会例外。
果然,未流云猛然转身,急急向前一扶,她人已到了他的怀中。
“摔到哪儿了?”他声音低哑,缠着自巾的脸看不清表情,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透出的关切却遮不住。
“这儿。”她委屈地指了指足下,只见微破的皮,正缓缓渗出血来。
一滴,两滴,鲜红映着地上枯黄的草,颜色分明。
“怎么这么不当心?”他的语气微愠,像在气她不疼惜自己,“我这样一个废人丢了也不可惜,你不用追得这样急。”
“是不可惜,但却可怕!”她甜甜一笑,“弄丢了当朝的西阁王,皇上怪罪下来我们这帮人统统会完蛋!王爷你说可不可怕?”
“呵,总说不过你。”未流云摇头轻叹。掏出怀中温暖的绢帕,缠住她受伤的足,小心翼翼万分温柔。
“王爷你看,那儿有私语花。”樱桃忽然一指,他不解地抬起头。
山壁上盛开着蓝蓝紫紫的花朵,卷筒形状,繁华绮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花,也从未听说过。
“我想要!”她撒娇道。
未流云也不答话,只是足靴一蹬,身子旋起的同时一条藤蔓已在手中,顺势一扯,一长串花朵便捧到了她面前。
“好漂亮……”美人的娇颜衬着花朵的艳,交相辉映。
“只看过书上有提解语花,这‘私语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未流云轻道。
“私语花的意思就是……”樱桃摘下一朵,递到他眼前,“王爷你看它像什么?”
“像一只杯。”他想了想,只得出如此的答案。
“不,从前我师父说它是一只耳朵。”
“耳朵?”
“对,它可以听你的心事,就像这样……”红唇贴近花瓣,真似在对一只耳朵诉说悄悄话,“所以,它叫做私语花。”
“原来如此。”未流云笑了。
“王爷有什么要对它说的吗?”她吹着花瓣,芬芳四溢,“把心事说出来,心头就不会觉得太沉重。”
笑容微凝,他摇摇头。他的心事太沉太沉,深不见底,不是一说就能解脱出来的。
“可是,我有话要对它说,”樱桃也不笑了,微微闭上眼用一种轻得仿佛随时会飞走似的声音道,“私语花,私语花,我爱上了一个人,想跟他永远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心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然后“砰”的一声巨响,思绪被震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句话虽然早已不是秘密,从她对他点点滴滴的柔情中,可以明明白白看得仔细。但他没料到,这话她竟会亲口对他说,惊得他措手不及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女孩儿家当对方的面说喜欢这一个男子,需要何等的勇气……
“王爷,那个人的名字你应该知道吧?”她睁开眼,恢复浓浓笑意望着他,但笑意中却带着一丝紧张。
良久,他回答,“桃儿……跟着他,你会后悔的。”
“不会的、不会的,”她大力摇头,“我会很开心,一辈子都会,因为这是我……在梦里都在想的事。”
“你会介意,”未流云背过身去,山风扬起他的发和白巾,凌乱飘舞,“刚刚你就介意了,我看见你僵在那儿也看见你哭了。”
呵,原来他看见了。人潮拥挤中,隔着高台她以为他不会注意到,但恋人的目光总有超越一切的魔力,再高、再远也能投射到对方身上。
原来,他也一直在留意着她,他对她,其实是有心的。
“那不是介意。”抓住他被风吹得不断飘动的衣袖,樱桃急声解释,“那是心痛!我哭,是因为我知道当时你一定很难过,我、我……”
素来伶俐的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明。
当时,她的确僵了身子也流了眼泪,但那绝不是因为对他失望,绝不是因为厌恶他的容貌。
她该怎样才能让眼前的人相信?她该怎样才能让他除掉眼前那层自卑的纱,看清她的真心?
“王爷,你很快就能复原的,”慌乱间,她自以为找到了理由,“我们现在已经在白鹤山了,不是吗?等你恢复了容貌,自惭形秽的就应该是桃儿我了。”
“万一找不到闲鹤居士呢?万一他医不了我呢?”
“那也没有关系呀,等五十年以后咱俩变成了老头老太太,我满脸皱纹,嘻嘻!跟你一样丑,谁也不用嫌弃谁了。”
他并没有被她的笑话逗乐,轻轻一挥袖,挥开她的手。
“桃儿,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她愣愣地问。
“你还没问——我是否也喜欢你。”
他是否……也喜欢她……
这个问题她忘了思考,也许从一开始就故意不去思考。
这个问题让她此刻脑子里一片白雪皑皑,笑容冻着了,身子也冻着了,心,更是冷至没了知觉。
是呀,她这个傻瓜,想到了一切为何遗忘了关键?
无论她怎样做,做得再多、再艰难,逗他说话逗他笑,甚至奋不顾身地留在他身旁……如果他不爱她,那么这些都毫无意义,只不过是普通朋友可有可无的关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