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绿认得那女郎,最近报纸或杂志的封面上都是她晶莹的笑颜,她便是《香港森林》的女主角、秦风的女朋友之一——郑傲雪、那部电影使她迅速窜红,不少媒体称她为“国际影星”,当然了,撇开中国人的地方不算,人家能在越南、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出名,连欧洲人的报纸上都出现过她的名字,应该算是“国际”的吧?虽然,这样的“国际影星”有很多。
郑傲雪看到夏绿时却吓了一跳,身着果绿色上衣的夏绿与身后的绿藤本来连成一色,却忽然间站了起来,像个叶间灵动的妖精,怎么不叫人吓一大跳?
“郑小姐您好,我是《都市晨韵报》的记者,约了秦先生做专访。”夏绿说。
“你……好,”郑傲雪惊魂未定,按按胸口,诧异地望着她,“你……约了风做专访?那……为什么不进去?”
“唉,”夏绿终于找到诉苦的人,一摊手,“我按了好久的门铃,都没人理我。”
“喔——”郑傲雪笑了,“他呀,就是这个怪脾气,说了好多次都不听,没事的,我带你进去。”
一听语气,就知道报上的花边新闻并非完全造谣,这个郑傲雪果然跟秦风关系匪浅!
夏绿像个小女仆似的,跟在昂首阔步的郑大明星身后,步入秦宅。而她的身后,还有两个郑傲雪的助理提着大包小包。
现在,夏绿终于知道那个虐待钢琴的人是谁了——秦风!看起来刚刚起床、生着起床气的秦风,正坐在钢琴前,十指飞舞,似一个愤怒的艺术家。
听说,艺术家愤怒通常有两个原因,一是对社会的强烈不满,二是灵感枯竭。秦风大概是掉进后一个深渊里去了。当然了,凭着一点小小的才华和巨大的运气,让他第一部电影一炮而红,人们已算给足了他面子,如果第二部片子再走老路,观众们可没那么好说话了,他们到时一定会义愤填膺地疾呼:“难道这小子就只有这点花招?”
所以,秦风暂时虐待一下钢琴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光是发疯地敲打着琴键,缪斯就会自动飞过来吗?
“风——”郑傲雪嗡嗡地唤了一声,不见回答,又耐心地再唤了——声,“风呀——”
恐怖的钢琴声终于停了,秦风缓缓回过头,汗湿的发贴在他的颈上。他有一个很好看的鼻子,阳刚的五官,因为有了这鼻子,就全然衬托起来了。
“风,看看这些新衣,”郑傲雪急忙命令助理们打开大包小包,柔软绚丽的衣料顿时像光华一样溢了出来来,“都是商家赞助的,我在下一部电影里穿,好不好?”
秦风皱着眉,巡视一圈,默默无语,忽然用指尖拎起一件短小如胸罩的上衣,端详片刻,然后,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了——他像小男孩拉弹弓般拉直那件“胸罩”,对着阳光半眯跟,奋力一弹,“胸罩”便如离弦的飞箭,窜到窗外一棵巨大的树上。
“风……你……你干什么!”郑傲雪目瞪口呆外加捶胸顿足。
那件妖娆的上衣,本是她拂中意的,就算在电影里穿不了,在……秦风卧室里穿也是好的呀。可没想到,就这样一下下,展示万般风情的机会白白溜走了。
“你知道我下一部电影的内容?”秦风并不理会佳人的悔恨,淡淡地问。
“不……不知道。”郑傲雪没料到他会忽然转换话题,错愕地摇头。
“你知道你要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不……不清楚。”
“你知道电影里需要什么样的衣服?”
“不……不……”
“那你自作主张带这堆破烂来干么!”秦风猛地怒喝,额上的青筋暴了暴。
“我……”郑傲雪跌坐在沙发上,几乎哭了出来。
“赶快带着你这些破烂滚蛋!”秦风命令,冷冷的目光横射过来,附加一句绝情的话,“我下部戏请不请你还不一定!”
“风——”郑傲雪真的哭了,在助理们小心翼翼地安慰下,被搀扶着,抽泣着离开秦宅。那堆五光十色的衣物也在秦风的注视下,被迅速收拾得一干二净。
屋子里空了,就像什么人也没来过,就连香水的气味也被风一吹,全散了。秦风低骂一声,踢开地毯坐在凉爽的木质地板上。
不,屋子里没有全空,过了一阵子,秦风才注意到,有个人毫不客气地坐在屋角一张单人沙发上,满怀敌意地望着他。
“你他妈的是谁?”秦风惊得跳起来。
“《都市晨韵报》,夏绿。”她抽出一张名片,扔到他面前。
“你从哪里钻出来的?”秦风避开她的飞镖,仍然惊奇万分。
“秦先生你约了我做专访,到了这儿,没人给我开门,我就跟着郑小姐走进来了,”夏绿的陈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秦风慢慢地朝她靠近,渐渐的,看清了那张背着阳光的脸,于是,惊呼又起,“该死的是你!你的头发呢?”
清楚地记得,上次见她时,一头黑发如瀑,此刻,却像个新还俗的尼姑。
“头发?”夏绿摸摸自己的短发,“我不觉得自己是秃头。”
火冒三丈的秦风对着她上下打量,眼神遗憾酸楚,仿佛痛失爱妻,终于,那只伸起来像是要凌虐她头顶草坪的手克制地放下,语气里满是隐忍,“算了,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许再剪了,听到了没有?”
夏绿很佩服自己没有当场笑疯,这男人,凭什么像个丈夫那样教训人?就算真是她的丈夫,敢况出这样的话,也活该一腿蹋到大门口去。她清清喉咙,镇定表情,打开录音机。“秦先生,可以开始了吧?”
秦风显然还沉浸在关于头发的痛苦里,没有回音。过了半晌,他埋在手臂中的脑袋忽然兴奋地支起,眼睛发亮。“啊!我想到了,可以去买顶假发!”
“啊?”头一回,夏绿被别人的话语吓住。这男人,到底是不是从精神病院偷跑出来的?
“对了,我们去买假发。”秦风拖住她的手,“走走走!”
听说艺术家们都是半疯的,这话果然没错,本想当几年记者再改行写小说的夏绿,马上打消了她的崇高理想。
“秦先生,”夏绿索性黑下脸来,“第一,这么热的天戴假发会让我生痱子;第二,我来这里是为你做专访的,如果秦先生不愿意,我马上走,不打扰秦先生你构思新电影。”
“也对。”秦风甩甩头,恢复正经,二郎腿—跷、俊脸吐露一个优雅的微笑,“那么,夏小姐,你想知道些什么?本人秦风,三十岁,原名无可奉告,二十岁从影,处女作……”
录音机“咔”的声,无可奈何地关上,夏绿深吸一口气,打断对方无味的独白。“秦先生,这些,我们都知道。”
“那你想怎么样?”微笑由优雅转为淡淡的邪气。
“秦先生,我们想报道一些特别的事,比如你从影前的经历,你是怎么想到由一个演员转型当导演的。还有……”
“你觉得那个像不像一个鸟窝?”慵懒的手指忽然指向刚才射向绿叶中的那件“胸罩”,金色布料把整棵大树装点得既有耶诞节的美丽又滑稽万分。
“秦先生!”夏绿反应过来后,对他突兀的问句表示抗议。
“你问你想问的,我答我想答的,这很公平。”秦风微笑着摊手,“夏小姐,你刚毕业没多久吧?”
“啊?”又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弯得夏绿有点晕头转向,招架不住。
“一定是!”他愉快的弹了一下手指,“要我为你指点述津吗?”
她堂堂科班毕业生要一个外行人指点?真是让上天都笑掉牙的笑话!
“想要挖到好新闻,总得下一点点苦功才可以吧?你随便问人家两句,人家就把祖宗十八代的家史都傻傻地告诉你?知不知道‘水门事件’?有没有看过《绝对机密)?瞧瞧人家那些记者,被追杀还咬住新闻线索不放,那才叫专业!你什么功课都没做就直接跑来问我,你想我会那么笨白白回答你?大不了编几个冠冕堂皇的句子让你做个空洞无聊的专访,你想那样吗?”
她好不容易毕了业,原以为终于可以不用再听任何老师唠叨了,没想到出来采个小访竟然遇到比老教授还啰嗦的人,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于是瞪着对方。“那你为什么指名道姓要我来?”
“因为你那天的表现很特别,算是对你的小奖励。”秦风重新坐回钢琴前,一串行云流水的音符从他指尖滑出,口气由方才顽劣的笑瞬间转为沉静冷漠,“你可以走了,出去随手帮忙关好门,等天气凉爽了,如果头发还没长出来,记得去买顶假发。”
耍了自己一回,还敢夸口这是对她的奖励?夏绿再也忍耐不住,当即包包—甩上肩,用力关上那家伙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