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过街角的时候,她回眸看到秦风蹲在地上,捂着前额,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好想奔回去拥住他,查看他的伤势,但她不能再回头,只、能、往、前、跑!
那晚,身无分文且没穿鞋的她,哪里也去不了。在社区的小公园游游荡荡了一夜。赤裸的脚被沙石划开斑斑的血口,秋夜的寒凉果然如秦风所说,要把她受伤的足冻断了。但她并不感到痛,就当是赎罪吧!赎她伤了他的罪。
水凉的夜色侵袭而下,星空却是那样寂静而高远,她仰望点点的星光,不知自己该去哪儿,今后,该怎么办?远在澳洲的家人是指望不了的;电台的工作,她也无心再继续;至于他——她的恋人,她这段时间所有精神的寄托又被打跑了,断了,永别了。
夏绿第一次感到世界是如此的绝望。
好不容易待到天明,她绕回宅子,躲在一旁等了好久,才看到秦风由邱明妍扶着,从门里走出来。他的头上缠着纱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人上了汽车扬尘而去。夏绿从花盆底寻出备用钥匙,简简单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这个本就不该属于她的家。
后来,她在一位同学的帮助下,申请到美国一所大学传媒硕士的奖学金,便飞往海洋彼岸。
后来,某个夏天,她前往加拿大度假,在报纸上看到秦风的照片,人们说他现在是国际级大导演,如日中天。人们还说,他的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始终没有结婚的打算。
再后来,她的头发留得很长了,直到腰间,只是掉了不少,显得有些稀稀落落,但她仍是执意地留着,像是在信守往日的一个承诺。
“把头发留长吧,为我。”秦风曾说。
第六章
“绿儿,听说你回来了?有空回个电,一起喝茶。”
“夏小姐,这次的广告主角选定了没有?总公司又在催了,赶快喔!”
“绿,我今天下午的班机,你不用来机场,我直接过去你那边,明天一起吃晚饭,记得穿上次在纽约买的那款藕色小礼服给我欣赏喔……”
答录机的留言一通又一通,有昔日报社、电台的故友,有她现在广告公司的同事,还有……那个人。夏绿叹一口气——才回来没多长时间,她任“美杜莎”广告总监、荣归故里的事就传遍了,这些人,也不知从哪里挖出了她寓所的电话号码,有时半夜还打来,害她不得好眠——怎么能叫人不叹气?
这座城市没有变,但镜子里的人却老了许多,染了霜似的,虽然,没隔多少年。
她瞪了瞪呆立在门口长手长脚的傻瓜,不耐烦地喝道:“进来呀……慢着,先换上那双拖鞋!”
“哦。”秦风乖乖穿上圆头拖鞋,坐到墙角的沙发上,眼睛却充满好奇,对着这寓所上下打量。
这真是秦风吗?真是昔日那个把她迷得神魂颠倒、风流潇洒的秦风吗?如果是真的,那么当年她一定是脑子烧坏、眼睛失明、耳朵失聪……误把垃圾当宝贝!再或者,眼前的此人是个长相酷似的冒牌货!唔……也不晓得秦风有没有孪生兄弟?不过,她夏绿是个有信誉的人,既然答应了要收留这垃圾,即使前途万分凶险,也只有咬紧牙关、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先去洗个澡,然后我带你去剪头发……”夏绿抓过他那只土土的行李袋,东翻西找,竟发现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见鬼!那个姓陈的律师和姓王的医生也太坑人了吧,见他傻了,就这般虐待他!亏他们刚刚还在高唱人道主义,真想一脚踏那两个人进大西洋!“顺便,再帮你买几件可以见人的衣服。”
“哦。”秦风还是憨憨的腔调,被赶进浴室没多久,又探出脑袋,犹犹豫豫地喊,“绿绿……”
“闭嘴!”夏绿勃然大怒,“不许叫我绿绿!”他怪模怪样的嗓音听起来像在呼唤一头驴。
“他们都这样叫你啊,”秦风居然辩驳,“那……我该叫你什么?”
“叫我夏小姐。”
“哦,知道了。呃……绿绿,我不会开浴室的水龙头。”
“你……”夏绿气得翻白眼,这白痴教不会呀!不过—既然人家现在是白痴,她大人有大量,就暂且原谅一回。一推秦风的背,将毛巾甩到他身上,没好气地坐到浴缸边,耐住性子教他,“看着,这个尖尖的、亮闪闪的东西,你只要把它抬起来,水就自动哗哗哗地流出来了,压下去,水花就不见了……如果太冷或者太热,告诉我,我帮你调。”
“好玩,”他如孩子般把水龙头抬高压低几十遍,玩得不亦乐乎,满脸笑嘻嘻。
夏绿看他自得其乐,也懒得打扰他,正想回书房把那个广告的企划案再理清楚,谁知他又在身后鬼叫,“绿绿,好烫!”
深吸一口气,她硬着嗓子说:“知道了,我来帮你调水温。”
一进浴室,她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几年前的悲剧再度上演——这家伙,一丝不挂,面无羞色,站、在、她、面、前!虽说她对这副身体早就熟门熟路,但久不碰面,毕竟有些紧张,苍白的脸颊瞬间转红。低着头,以光速把水温调低,再转身冲出这恐怖的堡垒。
“绿绿!”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一把从身后抓住她。
“你想干什么!色狼!色狼!”夏绿抄起门边的扫帚回头还击。哼,他还当她是当年容易骗到手的无知纯情少女?堂堂“美杜莎”总监可没那么好欺负。
“狼?在哪里?”他也四顾张望,抄起另一把扫帚,准备与夏绿同仇敌忾。
老天爷!真是输给他了!夏绿只得丢开扫帚,确定他并无歹意,没好气地问:“你抓住我干什么?”
“哦,”他也学着丢开扫帚,“我想求绿绿帮我搓背。”
“搓背?”夏绿尖叫起来。他……居然叫她干这种无耻的事!
“是啊,搓背,”他生怕别人听不懂。拿起毛巾左右示范,“就是这个样子……我总是搓不干净。陈律师和王医生说我一定要洗干净,否则绿绿会不喜欢。”
又是那两个姓王的和姓陈的放的狗屁!夏绿横一眼他,看他惨兮兮的模样,对此类诚挚的请求实在不好露思拒绝。再加上……他、他、他……这样赤裸裸地任由全身肌肉随着示范动作上上下下,真叫人流鼻血!算了,再做一次好事,就当……妈妈帮儿子洗澡!
“你先拿毛巾围住你的腰,”她避开眼睛,“否则免谈。”
“好耶!”他果然很听话地裹住关键部位,乖乖坐定浴缸里。然后,很多嘴地加以批评——
“绿绿,你搓得好舒服喔,以后天天帮我搓,好不好?”
“咦?绿绿,你的脸好红,为什么?是不是这里面太热了?你也可以脱掉衣服呀……真的,脱掉衣服真的会凉快好多……”
夏绿恨不得拿毛巾勒死他!但,面对这样一个没有脑袋的家伙,她又有什么办法呢?真担上谋杀的罪名可亏大了,本来,她遵照古人百忍成钢的经验,以为只要不吭声就可以从黑夜熬到黎明,岂料,几个小时后发生的三件事,让她想跟全世界同归于尽。
第一件,剪头发。
“夏小姐,这是你男朋友?长得好像电影明星喔!”发型师对这位刚从海外归来的气质美人颇有好感,爱屋及乌,对她身边的男人也竖起了大拇指。
“阿明先生,你搞错了,他是我弟弟啦。”夏绿一口否认。
“咦,绿绿,他没有搞错呀,我明明是你男朋友,”秦风居然听得懂别人的谈话,举手抗议,“陈律师和王医生都说我是你男朋友。”
“不要理他,”夏绿对着发型师指指自己的脑袋,口气神秘地解释,“我这个弟弟,这里有毛病。”
“喔!”发型肺顿时显露万分理解的表情,“难怪!”继而好言好语地拍拍那傻瓜的头颅。“小弟弟,想理个什么样子的发型?大哥哥一定帮你剪得美美的。”
“不要叫我小弟!”秦风竟打掉别人善意的手,“我比你大!”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被人叫做小弟的确可怜,夏绿又决定饶他一回,挥手命令发型师。“开始剪吧,剪个好清洗的小平头。”
“不要——”秦风竟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捂住脑袋,杀猪般鬼嚎,“我不要剪成小平头!”
发型师拿着剪刀,左右为难,瞄一眼夏绿,“这……这该怎么办?”
“不剪成小平头你想变什么?”夏绿打掉他护卫的手,拎起他的乱发啧啧出声,“你以为现在还用扮酷吗?本小姐最近接了大案子,天天都要忙得七窍生烟,你以为我有多少时间跟你在浴室里耗?”
“不剪!不剪!”秦风死不悔改,手指旁边一本杂志上英俊的人物,“为什么他可以留,我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