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莫少一言举起右手,递上一只羽毛都还没长齐的雏鸟。「刚刚在学校树底下发现的。」
「妳可以去竞选年度善心人士了,怎麽老是遇到可怜的动物?」嘴里说著,手上也没闲著,他接过小雏鸟细细打量。
一旁正准备离去的鹦鹉主人见到小雏鸟也留了下来,东张西望地看著医生手上的小东西。
「什麽时候捡到的?」温仕宁问。
「刚刚,大概十分钟前。」
「看起来没什麽大碍的样子,可能是学飞的时候飞不稳掉了下来。鸟爸爸鸟妈妈没有在附近吗?」鹦鹉主人忍不住搭腔。
「没注意到耶。」莫少言微微皱了皱眉,露出担心的神情。
「一般来说,小鸟学飞的时候父母都会在旁边看著,万一发生什麽意外,鸟爸爸鸟妈妈会负责处理,要是贸然就把小雏鸟带走的话,让它身上沾了人类的味道,鸟爸爸鸟妈妈就不会要它们的孩子了。」鸡鹉主人俨然一副养鸟专家的模样。
「那我把它带来动物医院岂不是害了它?」莫少言有点著急地说。
「嗯哼,」温仕宁清了清喉咙,怎麽这两个人好像当他不存在一样?「总之带都带来了,就先观察看看吧。」
两个人看了他一眼,鹦鹉主人笑了笑,离开了医院。莫少言脸上却带著像是小孩子做错事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地轻咬著自己的下唇,不敢正面看著他。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她才说了句:「我明天再来看它。」然後看了一眼温仕宁,脸上没有以往只有针对他才会出现的盛气凌人,而是一种颓丧的表情。
他本来想来个落阱下石,告诉她在一般人工喂养的情况下小雏鸟生还的机率并不大,但是见到她这副表情,心却软了一半,最後只好硬著头皮说了句:「我会尽力的。」
莫少言有些惊讶地看著他,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位怪医生说出像医生该说的话。
「……谢谢医生。」她小声地说。
这会儿换温仕宁愣了一下。这可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谢谢」两个字。
「……不客气。」
怪了,又不是去相亲,干嘛两个人突然变得这麽客气?
「那……我走了。」
「嗯,再见。」
***
就为了女孩临走前那期盼的眼光,温仕宁可说是用尽浑身解数,不但千辛万苦地翻出了深藏在地下室不知道怎麽来的旧鸟笼,还偷偷跷班到附近的饲料店买了几十条面包虫和鸟食。回到医院後,又是强迫灌食又是为小雏鸟按摩翅膀,可是忙了半天,小雏鸟的情况却不见起色,鸟喙上的光芒慢慢变得死灰,连叫声都弱了下来,只是缩著小小的身子,在笼子的角落里闭上眼发著抖。
小雏鸟终究没能活下来,第二天一早便冰冷地躺在笼子里,旁边准备的水和食物一点都没碰。
莫少言看著小雏鸟僵硬的身体,死死咬著唇硬是不愿意在他面前哭出来。
「我已经尽力了,但是它不肯吃也不肯喝水,如果它不想活,我也没办法勉强。」温仕宁仍旧一副医生的专业口吻,像是不相干的人在叙述刚刚发生的车祸一样。
她猛地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温仕宁一惊!怎、怎麽了?为什麽突然这麽凶狠地瞪著他?
只见女孩一声不吭,大大的眼睛死瞪著他不放,双唇微微颤抖著,温仕宁突然有点害怕她会像那只小黑猫一样突然扑上来用小尖牙咬他一口!
「都是你不好!」莫少言鼓足了气当著他的面喊出这句话,然後转身跑走了。
就在他惊魂未定的当儿,莫少言却又突然冲了回来,一把抱起装著小雏鸟的小笼子,然後再度冲出了医院。
「有、没、有、搞、错?」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个抱著鸟笼飞奔而去的小小身影。「她又忘了付钱?还抱走我的鸟笼?」他喃喃地说著。「还有,她居然敢说都是我不对?怪女人!」
说到最後他也火了,起码为了小雏鸟,他昨天还跷班去鸟店买饲料耶!怎麽她非但不感激,还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自己?兽医本来就不是神,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能挽救得了啊!
「这个世界更是愈来愈奇怪!」
***
第二天一早,打点完一些琐事後,温仕宁按照惯例打开电脑上网收后。一堆朋友的来信里,他发现一个不曾见过的名字。
「Silence?这是谁?不会是电脑病毒吧?」
按照以往的经验,见到这种来路不明的电子邮件他一律统统删掉,但是见到「Silence」这个字,他脑袋突然有种感觉一闪。
叫出防毒软体扫过一遍,确定不是病毒後,他打开了这封陌生的电子邮件——
医生你好,昨天真的很对不起,真的。
我不是故意要狠狠瞪你、骂你、给你难堪。
会那麽没礼貌,只是因为当时我在拼命忍著快要掉下来的泪水。
我知道自己犯了错,而这个错误,断送了一个小生命。
抱著小笼子跑出医院後,我带著它到学校後山上,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把它埋了起来,让它能回到自然的怀抱里。
其实一跑出医院我就一直哭个不停,很丢脸吧?
一个大学生,手里抱著一个鸟笼,在路上一面跑一面哭……
看到这,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另有种莫名的心疼感觉浮现。
其实我知道医生已经尽力了。
兽医终究也只是个人,不是万能的神,不能挽救我所犯下的错误。
埋完了小雏鸟,看著眼前的小土堆,我的眼泪掉个不停……
虽然我和它相处的时间不到一天,但仍旧觉得很伤心、很伤心。
它本来可以有机会在天空翱翔,在树枝上唱歌的,对不?
抬头看了看天空,几只鸟儿优雅地滑翔过天际,我喃喃地说著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能让你重回蓝色的天空,没能让你的翅膀享受被风拂过的感觉。
对不起,鸟爸爸和鸟妈妈。
对不起。
我该谢谢医生的,除了又没付钱就跑出医院外,这次还拐了一个鸟笼。如果医生老是遇到我这种人,医院大概没几天就倒了。
这几天我想好好调适一下心情,之後我会带著医生的笼子回医院去的。
别担心,我当然会记得付钱。
Silence 支著头,温仕宁看著这封信,一时百感交集。
他并没有马上回信,表面上是告诉自己干嘛这麽急著回?又不是好久不见的朋友,只不过是个「客人」而已,拖一下又没关系;实际上是因为他不想就这样草率几句敷衍了事,像以前公式化地安慰其他的客人一样。
心里,一直想著那女孩的信,想著该怎麽回才最得体。
如果太过表现出自己的关心,会不会引人误会?还是会把她吓一跳?毕竟两个人从见面以来几乎没有给过对方好脸色看,突然就态度软化,不要说不习惯,他自己的面子也放不下。
可是如果只是像个专业的医生回一两句「节哀顺变、生死有命」的老掉牙内容,他又隐隐觉得不妥,不想就这样放弃女孩难得对他坦露心事的机会。
回?还是不回?
突然他想到莎士比亚那句超级名言——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抓了抓头,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没想到自己还这麽有文学气质,随便一封信都可以联想到莎士比亚这位大文豪。
还是……因为这不只是「随便一封e-mail」而已?
叮铃一声,挂在门上的风钤响了起来,他回过神,往门口看去。
一个妈妈模样的中年妇人提著一个透明小塑胶盒,里头装著一只无精打采的黄金鼠,臃肿的身子缩在潮湿的木屑堆里头假寐著。
他强迫自己把那封e-mail先抛在一边,站起身来向中年妇人打招呼。
「怎麽了?」千篇一律的开场白。
「医生啊,我们家这只老鼠不知道怎麽了,最近都不吃东西,一天到晚拼命睡,一下子瘦了好多呢!」
看了一眼在木屑堆里臃肿的身躯,这样已经「瘦了很多」喔?那之前岂不是胖得不像样?他在心里暗自吐了吐舌头。很多饲主以为只要拼命给动物吃好吃的就是为他们好,却不知过胖其实也是一种营养失衡,严重的话还会让动物增加得到严重慢性疾病的机会。
抓出那只病奄奄的小老鼠,放在诊疗台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阵子,没什麽大问题,只是有点脱水,体温也有点过高。
「我看是没什麽问题,可能是天气太熟食欲不佳吧。而且妳用的木屑是不是没有常常换?如果没有常常换,潮湿的木屑也很容易让动物生病,甚至生皮肤病哦!」
「啊?木屑要换啊?我以为只要一直加新的就好了。」
温仕宁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妳上厕所冲不冲马桶,用不用卫生纸?如果老是不冲马桶,老是要妳用同一张卫生纸,妳会不会脏得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