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织抬起含笑的目光,果不其然地有一个熟悉老人的身影映人眼中。“不,我是刻意在这里等您的。”
“等我?”老人的眼中有着不小的惊讶。“小姐……”难道说,她知道了什么?
“您叫我湘织就行了。”湘织读出老人眼中的那几丝慌乱。“上次我忘记请教您老人家的大名,所以才在这里等您。”
“哦!”原来如此,老人松了口气。“大家都叫我老季。”
老季?“那我可以喊您季伯伯吗?”
“没问题。”老人爽快地应允。
“季伯伯手里也拿着书?”湘织眼尖地注意到老季手中的几本书。
老季毫不客气地径自在湘织对面坐了下来,接着笑得有些腼腆。“没啦,是工作上需要,也是最近才染上的兴趣……”他在桌面上放下那不算少的一叠花卉书籍。“所以就由自己去买几本书来研究研究。”
“季伯伯在小洁家工作很久了?”
“不,其实说久却也不算太久,两年前我在这栋房子刚落成时才来这里工作。”
“两年前?那跟我来台湾的时间差不多。”只不过她在台北住了一年,等考上花莲的学校后又住校一年,所以真正说起来,她开始住进这栋房子也不过才三个月而已。
像是有意要转开话题—般,老季突然插话问道:“湘织你很喜欢看书?”
“是呀。”无暇去思考别的事,湘织毫不考虑地回答。“一天没看书我就会浑身不对劲。”
“除了看书之外呢?有没有别的兴趣?”
别的兴趣?这可问倒了她。她从来没想过。
看出相织的为难,老季慈爱地笑着说:“想不想听老季我说说我最近的研究心得?虽然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不过我对弄莳植草倒是稍有一点自信。”
接下来的时间,是老季滔滔不绝的花经。看着他双眼炯炯有神的神情,听着他沉稳起伏的音调,湘织心头的暖意慢慢地蔓延。
因为她的心告诉她:老季是冒着某种程度的险来这里陪她—整个下午。老季知道她的孤单,而她也清楚地知道,桌面上这一叠新得不得了的书是老季特地为她去市区买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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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你们四人约好明年开学时再一起回学校上课?”老季蹲在温室的花圃前小心地翻着土。
看来老季今天的心情也不错!
“嗯。”湘织站在老季身侧,专注地看着老季手上的工作。
“这一年的时间说起来不算短,你不打算回英国一趟?”
乍听老季这么说,湘织的目光不自在地移向一旁。“不了。”
老季微侧过身望向湘织,看出她眼里的无奈。“对不起,我忘记湘织你上次说过你有不回去的苦衷。”
“不,季伯伯你别介意,其实那也算不上是什么苦衷,要等我大学毕业后就可以回去了。”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而使得任何人感到难过。
老季低下头望着手中沾到的泥土,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良久,他才像是下定决心般,沉沉地自喉间吐出一句:“其实,老头子我也算是逃家出来的。”
“季伯伯你……”逃家?她没听错吧?
“嗯,两年了。”老季不好意思地用手搔了搔额头,却让泥土留在他的脸上而不自知。
原来,上次当她说她想回家但不能回家的时候,季伯伯所表现出来的介意是这个原因。“季伯伯也有不能回家的苦衷?”若不是这样,她实在无法想像眼前这位慈祥和蔼的老者竟会逃家两年。
“算是吧。”虽然他离家的理由说起来还挺可笑的。
“季伯伯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这两年来您有没有跟他们联络?他们可是会担心您的!”湘织担忧地在老季身边蹲下。
“我就只有一个儿子。”而他这唯一的儿子也是造成他离家的原因。“不过我想他并不介意我这个没出息的老爸离开。”要不然怎么解释这两年来他每隔半年就会回到家门口去看院子里那棵枝枯叶秃的老橡树上是不是有欢迎他回家的记号时,却都只是看见老橡树的枯枝上空空如也?
“不会有这种事的……”
老季不甚介意地耸肩一笑,“算了,其实这件事说来我也有那么一点不对,不能全怪那小子……”他回过头,“我们就别谈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了,湘织,要不要跟老季我学怎么照顾这些家伙?”他用手比了比身前摆放着的数盆花卉,开朗地笑道。
看见老手侧转过来的脸,湘织却忍不住爆笑开来。
“怎么了?”老季一脸的不知所以。
湘织带笑拉起老季走到温室门口的一面落地镜前,一手指向镜子,一手捂着嘴,朝老季轻笑着。
“这……”看见镜中自己的额上无故地多出几道垂直的黑色线条,老季才恍然大悟地跟着朗笑开来。
两人就这么站在镜前大声开怀地笑着,让笑声尽情地扫去心中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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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一成不变的生活改变了一些。
自从在露台上认识老季起,她把她部分的时间拨给老季,听老季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花经和人生经。虽然老季总是说得冗长又琐碎,但奇怪的,她就是有耐心听。
或许是因为老季给她一种可靠又可亲的感觉吧!让她不自觉地喜欢待在他的身边,即使那代表必需忍受老季长篇大论的聒絮。
自从放暑假至今,已经过了整整四个月,这原本该是属于秋末冬初的十一月天,也已经开始带些落叶的凉意。
偶尔,她会拨出整个下午的看书时间,跑到温室里看老季工作。
她拒绝了老季要教她种花的好意,因为她只想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老季工作时的那种认真和执着的眼神。
看着老季温柔地整土、浇水、栽植和修剪花木,她不难想像老季必定是个关心孩子的好爸爸,只是……为什么老季会说他的儿子不欢迎他回家呢?
她对这件事一直很在意,只是找不到机会向老季问起。
“湘织,你来啦?”大老远地,湘织就看见老季站在温室门口对着她不停兴奋地招手,脸上十足幸福的笑容立刻感染了她。
“季伯伯,你今天不用在温室里工作吗?”湘织加快脚步跑到老人跟前。
“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老季黝黑慈祥的老脸上漾开一抹天真的笑意。
“送给我?”
“在这里等一下。”不等湘织回答,老季转身溜进温室。
老季一脸的神秘让湘织的心不禁也跟着期待雀跃起来。
“湘织你看。”老人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花由温室里跑出来。
看见老季手中的盆栽,湘织怔愣得说不出一句话。
细致嫩绿的叶片上不见有任何一点虫蛀的痕迹——她知道这是老季每天加倍费心照顾的那盆花。
她曾经好奇老季对这盆花的费心,老季只说这是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珍贵花种。问老季花的名字,老季却说那要等花开之后才能知道。
如今花开了……那是一朵朵张着五片细致花瓣的小花,看着那一朵朵绽放着旺盛生命力的小花,湘织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面镜子——花瓣是与她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琉璃褐色!
“现在花开了,我才知道它的名字原来叫做‘湘织’。”老季状似轻松地打趣地道:“唉,真可惜,要是它开的是黑色的花,我就要叫它作‘老季’了。”
“谢谢你。”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再怎么笨的人也看得出来老季是特地为了她而两种这花的。
“你喜欢就好。”老季耸耸肩,腼腆地笑—笑。
“喜欢,我当然喜欢。”
“这小家伙是娇贵兰花的一种,一般人若是没有老季我这么好的技术和耐心,是根本不可能种得活它的!”老季拍着胸脯自豪地说。“我看就让我来替你照顾它吧,湘织你可以每天来看它。”
“嗯。”老季为她做了这许多,她也得想办法报答他些什么才是。
跟在老季的身后走进温室,湘织对着老季的背影轻声问道:“季伯伯的儿子住在台北吗?”
老季的肩头微微地僵了半晌,“应该是吧,那小子的工作没个定性,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不过自己留给那小子的房子是在台北没错。
看来季伯伯并不排斥谈这话题。湘织更进一步地问:“季伯伯达两年来都没有和他联络?”
“嗯。”
“那季伯伯怎么知道他不希望您回去?”
安置好手中的那盆兰花,老季面对湘织,“我当年离家的时候曾留封信给那小子,说如果他改变主意要我回去的话,就在家门口的橡树上用黄丝带绑上个绳结。这两年来那棵橡树上一直是空无一物。”
橡树上绑黄丝带?这听起来好像是一首英文老歌的情节嘛。
“究竟您是为了什么原因要离家?”
“这……还不就是因为那小子镇日游荡,不肯安定下来我一气之下就留书出走,没想到好像反而让那小子更乐得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