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知道?」慕珍帮老公舀了碗鸡汤,眼神一直瞟向楼梯口,心中自有打算。
「啊!我想起来了,劭月今天返校是要拿成绩单。」柳庆元击掌。放寒假前女儿的导师曾打电话做家庭访问,记得她说劭月的成绩退步得很严重,下学期再不加把劲会有留级之虞,但是他几乎是挂了电话就忘了这档事。
「老公,你是不是有什麽『很重要』的事忘了跟我说啊?」慕珍温柔地问道。
完了完了,某种住在河东边的生物在吼叫前是很温柔的。
「嗯……那个……」柳庆元急忙启动所有的脑神经,将半个月前那通电话的内容重述一遍,当然,他的粗心大意被解释成对女儿的包容,成绩不好,最伤心的莫过於女儿本人了。
「呜……呜……」黑暗的房问中传出阵阵啜泣声。这哭声听起来好压抑、好忍耐,满满的情绪却不能一口气打发。
原来这是她的声音,怕爸妈发现,她都躲在衣柜里偷偷地哭。
胸口越来越闷,不记得上一次嚎啕大哭是什麽时候了,她知道这是恶性循环,得不到充分宣泄的泪水只会囤积得越来越多,让她没有喘息的空间,只感受到好累、好累。
「劭月,原来你躲在这里。」衣柜的门被打开了,乍现的光让她不习惯地直眨眼,看不清楚慕珍的表情,慕珍将衣柜门打开後便转身坐在床沿。
「我的成绩单。」她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纸团递出,依然蹲在衣柜中不想离开。
成绩单被摊平放置在书桌」,慕珍并未多看一眼。
她知道女儿的好胜心把成绩顾得比命还重要,甚至压下对绘画的兴趣,前年考上那麽好的美工学校不读,偏偏要去重考,虽然後来考上第一志愿,但是读了半个学期下来,她只看到原本开朗的女儿渐渐变得消沉、不快乐。
「我的英文和数学不及格,你骂我好不好?」柳劭月止住哭声开口,拉起衣袖将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乱抹一通,又将脸埋进膝盖间。
「可是你其他科分数都在甲等以上,这是好成绩啊,为什麽要骂你?」女儿的好胜心和责任心已经给她够多谴责了,身为母亲不需要再多加施压。
慕珍的教育理念,一向是希望女儿能读得开心就好。
「慕珍……」柳劭月只能苦笑,这种开明的父母全校大概找不到第二对了。
「哭得眼睛家核桃一样肿,不怕被另外两个柳家的星羽和望日笑?」
「什麽?」柳劭月不懂慕珍为何突然提到她们两人。
慕珍和星羽、望日的母亲是姊妹,三人先後嫁给了都姓柳却毫无关系的男人,於是三家便玩笑地以星星、月亮和太阳为自己的孩子命名;其实她与柳望日、柳星羽三人是表姊妹,但向别人解释起来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我们来桃园了啊!」两张淘气的睑出现在梳妆镜中,柳劭月躲在衣柜里藉由镜子看到她们,当然地们站在房门口也能瞧见泪眼婆娑的她了。
「呀!你们来干嘛?」尖叫一声,柳劭月猛然阖上衣橱的门。
「羞羞羞,七岁躲在衣橱里哭,十七岁了还躲在衣橱里哭。」星羽嘟起嘴巴取笑。
「啧啧啧!奴家低空飞过的科目你居然都考超级高分。」望日拿起成绩单端详。
柳劭月将衣橱开了个小口,迅雷不及掩耳地抢回望日手上的成绩单,又躲回「蚌壳」中。
「你看到她的速度了吗?难怪她的体育成绩这麽棒。」望日对著衣柜哇哇叫。
她哭笑不得,怎麽今天全世界都被慕珍和庆元洗脑了?她这种应该被毒打一顿的成绩居然被捧上了天。
「出来啦!慕珍已经下楼去了,现在二楼是我们三个霸王的。」星羽闷闷的声音传来,柳劭月能想像她将脸贴在衣柜门外的傻样子。
「我是在躲你们,两个小霸王没事来我家干嘛?」她也和星羽一样隔[橱」叫嚣。
「还不是慕珍打电话来宿舍说你关在房里哭了一小时,我们俩花了一小时搭国光号赶来了,够朋友吧!」望日有点得意地说,其实心里很高兴找到翘补习班的课的藉口。
柳劭月走出衣柜,感觉很窝心,因为星羽和望日考上一女中,两人搬到台北的宿舍住了一年多了,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事,三人更多一个月通一次电话聊聊近况,今天她们却都亲自来了。
「打起精神,没事了。」她对她们保证,同时也提醒自己不要再将悲伤形於色,这只会让亲人们担心紧张。
真的没事了吗?她知道白己只是在粉饰太平。
「今天要住在这里吧?」柳劭月间。望日的家在龙潭,星羽住杨梅,现在要回家或是回台北都费时又不方便。
「当然,我受不了长途奔波,明天再请庆元载我们回台北,他不是在建国路的某家公司上班吗?顺路。」星羽自信地说,她知道身边每个人宠她宠到有求必应的地步。
「我是没关系,今天还是留下来陪你好了。」望日狡诈地把所有对自己有利的事都说成「为别人著想」。
「吃饭啰!」声音远从一褛飘上来。知道女儿中午饿肚子,慕珍体贴地五点就开饭。
哇!她从中餐哭到晚餐,能哭这麽久真是不简单。
「嘿!」两人听到这声叫唤,蓄势待发地要往楼下冲,慕珍的手艺可是有名的。
「等等!」她当然知道她们打算以最快的速度下楼抢位置,「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不对?」柳劭月绕过她们,挡住房门口後接著说:「我家的餐桌只配了四张椅子和两张凳子,今天势必有个人要坐那凳子对不对?」
她们两人合作地点头。
「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突然,劭月奸笑一声,仗著地利打算第一个飙到餐厅。
「柳劭月!」两人有默契地怪叫。
咦?身後杀气腾腾,不过吃饭皇帝大,那张凳子坐起来也很舒服啦!但是它的地理位置离得较远,夹菜时总要将手伸得长长的,好菜都被抢光了,她绝不再坐那个位置。
但事总与愿违,接下来的情况真是叫爹爹不理、叫娘娘不应。
首先,庆元「请」她将好不容易得到的宝座让给一看就知道是故意跌倒的望日。
吃完饭之後星羽体贴地要帮忙洗碗,慕珍只说一句「不用了,劭月会洗」,她就落入了大家在客厅看电视、自己在厨房洗碗切水果的灰姑娘命运,欸!这还不是最惨的,晚上要洗澡时她猜拳猜输了,只好最後一个洗,等洗好了,居然看到星羽和望日大剌剌地在房中双人床上「熟睡」,踹也踹不醒,她只好打地铺了。
欸!柳劭月啊柳劭月,你这麽倒楣遇到两个瘟神,却还像被欺负得很幸福似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星羽和望日真是竭尽所能地转移她的注意力,经过那一天的相处,她的心情开朗很多。
问题像是被埋入土堆里一样,看不见了却不会真正消失,而她的导师在两个月後又将这伤痕挖掘了出来。
「柳劭月,你已经连续五次考最後一名了,该怎麽办才好呢?」导师室中,黄幸惠和柳劭月坐在一张小沙发上促膝而谈。她是一位约二十八、九岁的年轻老师,新婚三个月,脸上一脸幸福气息。
「我有试著在调整读书时间啊!礼拜一到礼拜五一天平均三、四个小时,礼拜六到礼拜天一天八个小时,呵呵……虽然有时候没有严谨的遵守。」柳劭月正滔滔不绝,也想和老师讨论出她课业不好的症结。
[等一下、等一下,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黄幸惠吃惊得打断柳劭月的话,脑子可能还来不及运转。
「我有理由说谎吗?」导师的口气很差,柳劭月被质问得有点委曲了。
「我昨天刚改完你的数学考卷,你知不知道自己考几分?」任教数学的黄幸惠反问。
「五十五分左右。」她说出她昨天自己核对的分数,感到热气从脖子往上窜。
「差不多,五十八分,令我无法相信你是这麽认真读书的学生。」黄幸惠中肯地说。
读书和拿好成绩是相对的,成绩单上的红字无法让人相信这个学生有多认真读书,相反的,一个成绩好的学生如果说自己并不认真,只会让人以为那是谦虚,或是对他人的侮辱,人们的既有观念根深柢固,仿佛是不变的真理。
「这不是劭月吗?」任教物理的薪蔌蔌甫进导师室就认出那令她印象深刻的学生。
「老师好。」柳劭月起身向老师打招呼。
「你这迷糊出了名的老师居然记得住学生的名字,真是稀奇。」黄幸惠看来和薪蔌蔌非常熟稔,大概是因为两人的年龄相仿。
「我这个专任物理老师去教一年级化学实在累,偶尔会教错观念、搞错化学反应,柳劭月都能正确无误地纠正过来,本想叫她当理化小老师,可是听说她已经兼任不只三科的小老师,所以只好放过她啰!」薪蔌蔌称赞柳劭月,仿佛以她为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