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总管平富直向大厅狂奔,拔尖的沙哑嗓音声犹如破锣般,又吵又难听。
“富老,您糊涂啦?庄主不正在厅里接待慕容少爷。”一名正在扫地的小仆好笑的提醒,明白老总管口中的大少爷正是庄主。
平富回头狠瞪,咳骂道:“小毛头,懂个屁。”
正要拿帐册进大厅的平顺,一见老迈的爹亲急惊风的努力迈着短腿向前冲,心底着实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爹。您跑那么急做啥?”平顺赶在父亲将跌跤前扶住他。
免去了摔得狗吃屎,平富并不感激儿子出手相救,反扬声怒骂。
“让开,浑小子,别误了救人时机,要不老子头一个不饶你。”老眼怒瞠,平富用力推开人高马大的儿子。
平顺无奈,只得顺势退开一步,摇着头跟在老父身后。
“大少爷不好了......”平富踉跄不稳的冲进大厅,也不管厅内还有外人,劈头高嚷,“大少爷出事了,出事了啦!”
闻人醉支手撑额,好笑的等平富报丧似的嚷完,才带着抹温煦笑意问;“富老,我没出事,瞧,我不好端端的在这儿?”
他的打趣听得平顺又是一阵摇头苦笑。
平富却不觉有趣,他快急死了。
“大少爷,方才我正想出庄找对街老胡喝茶,哪知......”他顿了下,平缓气息才又道。“哪知门一开,就和济南执事派来的人撞成了一团。”
“济南?”闻人醉的心漏跳一拍,皱着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不愿妄加揣测,他强压下心头不断浮现的不祥,但焦灼的眼神仍泄露出他的不安,看在平富眼中,让他不忍说出即将出口的话。
“就......就是醇少爷在济南遭歹人袭击......”
闻人醉倏然暴睁双眼,吓得平富吞下未竟之语,缩到儿子身后。
“他身边的护卫呢?全死了不成,放任主子遭袭?”
怒极的暴吼,强烈起伏的胸膛,在在显示闻人醉心头翻滚无处倾泄的狂怒。
“人呢?报讯的人呢?”又是一记响彻云霄的吼声。
他鼻息翕张间,仿佛喷出灼人的怒火,就连缩在平顺身后的平富也能嗅到那威胁着将人蒸煮烤熟的威力。
背后衣衫被紧揪成一团,平顺拐手向后提住老父,叹道:“爹,庄主在问你话呢。”
“我知道。”平富小声低骂,死也不肯“现身”,仅探出一颗脑袋,越过儿子的肩,小心谨慎地道。“报讯的人说完便赶回去了,说是醇少爷遇袭,那边乱成一团。而秦护卫手脚筋全让人给挑了,而让醇少爷派去取水的丁护卫没事。”还好丁护卫没事,要不等到让人发现.怕不早全断气了。
“丁护卫可有看到是何人所为?”他要砍了那些人。
平富摇头。“丁护卫说他离开前后不过一盏茶工夫,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瞪着平富一张一合的嘴,闻人醉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暂时压下沸腾的怒火。
“醇弟呢?他伤势重不重?现在人在何处?”他咬着牙一句一句的问。
平富后悔自己干么没事找事,方才让那报讯的人进来说就好,他做啥鸡婆的找罪受。
大少爷平素虽是温和有礼,一旦发起火来,连天地都要变色。
"醇少爷他......中毒,昏迷不醒。”
后头这句,平富说得极小声,但闻人醉有习武之人该有的敏锐耳力,听得一清二楚......
“中毒?昏迷不醒?”他说得咬牙切齿,好似这般能把歹人狠咬至死。“人呢?起程回庄了吗?”
平富猛咽口水,“回了,不过因为是送两个受伤的人回来,所以脚程会比较慢些。”
闻人醉鹰眼微微眯起,“什么时候起程的?”
“五日前。”这次平富不敢再有迟疑,他可不想摔死在大少爷的瞪视下。
“平顺,立时带人前去护送醇少爷回庄。”闻人醉冷静地下着命令,“平富,传我口谕,要江南各执事将地方名医全给我带过来。”
“是。”平家父子俩领命退下。
闻人醉阒黑鹰眸里,两簇狠鸷的火苗仍在跳跃着,当然,坐在他身后的慕容橤并没看到,否则他焉敢捋虎须。
“闻人兄,令弟遭逢此事,小弟深感遗憾。”他的语气不无同情,缓步走到闻人醉身后又说:“还请闻人兄节哀,若有用得到小弟的地方......”
“滚。”
伴随暴喝响起的是桌几碎裂声,吓得慕容橤三魂少去两魂,往后跌坐。
闻人醉回身,冷冽阴惊的黑瞳直瞪得慕容橤最后一魂也快散了。
“滚出去,你我生意到此为止。”节哀?哼,狗嘴果然没法吐出象牙。
慕容橤闻言心全凉了,他知道闻人醉说到做到,连转弯的余地也没有。
“闻人醉,你......你不可以这么做,那绣坊我也有份。”
他慕容家一大家子现在全靠琉云绣坊的收入过活,他这一说,那他们岂不要流落街头当乞丐?
“我不可以?”闻人醉怒极反笑,他忍受这猪猡够久了,“给你两条路,一是收下我会给你的那份,二嘛,你可以拒绝。”
冷飕飕的话语冻得人直发抖,慕容橤再笨也听出他的威胁警告。
“我......”他忍不住牙关猛颤,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我......先回......去”
他也不笨,不答应也不拒绝,保留一丝机会。
看慕容橤连滚带爬的跑出大厅,一路踉跄的直奔大门,闻人醉仅是不屑的勾唇,懒得再拨个眼神观赏他的惶惧。
他心里烦恼着,醇弟的事该如何同梅姨启口才好?
● ● ●
一踏出问客庄,慕容橤像只落荒而逃的狗,夹着尾巴火速冲口同位于城西,傍着淮水而筑的豪宅。
淮水,自六朝以来一直是风月地带。
六朝金粉,秦淮画肪,秦楼楚馆罗列两岸,十里珠帘,不知迷醉多少文人墨客。
许是习惯了淮水两岸的夜夜笙歌。慕容家所出的男子没一个有出息,个个耽于美色中。
而慕容庄主--慕容虎便是儿子们的好榜样。
他不但妻妾成群,儿女无数,且数目多到他也搞不清楚,弄到后来,他连给儿子们起名也觉多余。
在他眼里,女孩长大后可帮他赚入可观的聘金,是以他帮每个女儿取个好名字。
而男孩,传承香火一个就够,多的也只是分家产罢了,所以儿子的名字,他只取到第十,排行十一以后,皆以顺位称呼。
而慕容橤排行第二,更是正室所生,坐上慕容家未来庄主之位如探囊取物般,非他莫属。
当然,如果他爹在听到闻人醉欲结束合伙关系没劈了他的话。
急冲进大厅,气喘如牛的慕容橤一屁股坐至椅上,拿起一旁备好的茶,仰头就灌。
他这如火烧屁股的逃难样,看得早在大厅里的慕容虎气愤地吹胡子瞪眼睛。
“干啥,后头有人追杀你?”去,不成材的东西。
慕容虎纵情酒色多年导致嗓音吵哑难辨,苍老得超出他实际年龄许多。
听到这如遭砂纸蹂躏过的破锣嗓子,慕容橤喝下的那口茶险些全喷出来。
“爹。”方才进来,怎没瞧见?
“嗯。”慕容虎没啥好脸色,瞟着作贼心虚、双眼四处瞟的儿子,“和闻人醉谈得如何?”
扬州的琉云绣坊生意好得不得了,名声更是响亮,为何他所分到的还是那么一点。
慕容橤贼眼转了圈,开始抱怨起来,“爹啊,你都不知那闻人醉今儿个真是欺咱们慕容家太甚。”
慕容虎挑高灰眉,“怎么个欺法,总不会断了彼此的生意来往吧?”
慕容橤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爹,你猜得还真准,他不但扬言要结束合伙,还把我轰出问客庄。”
想来就呕,想他慕容二爷在金陵的名声可是响叮当,走到哪不是让人奉为上宾,就这闻人醉敢给他脸色瞧,这屈辱他会加倍讨回来的。
慕容虎如遭雷极,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真个是要活活气死他。
近在耳边的如雷吼声,震得慕容橤耳膜嗡嗡直响,回音久久不断。
他掏掏耳,移身挪远些才心有余悸的说着他事先想好的说词。
“哎哟,爹,你吼那么大声也没用,更别在心里抱怨我坏事。说来说去都是爹你不好,没事叫我今天上问客庄,结果哩,讨了一身秽气。”
他将刚刚在问客庄听到的消息,加油添醋地说给慕容虎听,当然,省去了他要人节哀的那段。
慕容虎听完,两道下垂的灰眉慢慢的纠成一团。
“他弟弟遭人暗算,所以他恼火的将气出在无辜的你身上?”
这有可能,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可没了闻人醉这有力的生财靠山,他们怎么办?
摩挲着下颚,慕容虎思索了半天,想不出可以再跟闻人醉合作的好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