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太,要如何才能远离这悲苦世间?”半晌,她轻问,有一抹下定决心的坚定。
五天前,她晕倒在水池中,醒来时已躺在房中,申浞神色不定地坐在床边,正沉思着,并没发觉她已清醒。
望着他居间纠结的结,她不自觉伸手要将之抚平。虽说他将她伤得那般重,她还是义无反顾的爱他,一点儿也不希望他不快。
她的手尚没能抚上他眉心,已被他握住,牢牢实实。而他的黑眸则沉暗地望进她眸里,令她不觉打个寒颤。
两人相互凝望好一会儿,除了沉默仍是沉默。她不愿开口,怕会抑止不住泪水滚滚而下。在他面前,她绝不再流泪!这是她唯一保有自尊的做法。
他也没开口的打算,只定静地锁住她目光,品味那对娇美澄净的不可思议的眸中,那泓深沉如黑不见底的洞般的愁绪,哀伤及赤裸裸的真心。
沉默愈来愈凝重,开辟出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终于,申浞放开她的手,自怀中掏出一卷画轴展了开来。上头是个与申书苗同年的少女,鹅蛋脸、俏鼻、樱唇,双目流泄详静温婉与申书苗的伶利俏皮大不相同。
她看看画,再望望他,心下已了然。
躲开她的目光,他将画放于她枕边,便起身离去。
待鞋音隐去,她再按捺不住,捂口痛哭失声……然而寂静室内,仍只有寂静。
当晚,她又逃了。这回绝不让他寻获,就算天涯海角躲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原先,她并不打算带小钰及阿奴一起,然两人在得知她要走时,义无反顾的跟了出来,摆明永远伴着她。
不知不觉,已五日过去,然她的心,仍没能带走。
听了她疑问,慈海喃喃念了声法号道:“施主,唯有看破尘世,才能超脱悲苦,古今也不过数人而已。施主,人本在尘世中,如何能脱出呢?”
“可是……我不想再苦下去。”她喃喃轻语。
慈侮慈爱地望她眼道:“多读些佛书,佛祖会教你如何做的。”
沉默,申书苗咬咬下唇,忽道:“师太,请您收我为尼吧!人世大起大落我尝得太多了,现下只求平静渡过余生。师太,求您成全。”说着便要跪下。
这可吓坏了小钰及阿奴,小钰慌得尖叫:“小姐?千万不成呀!别做傻事!”
阿奴却未置一辞,平静望向申书苗。她真的太苦了,出家为尼,未尝不是种解脱。
“施主,佛门并非躲避世俗的地方,恕老尼无法答应。”慈海扶着申书苗不让她跪落。
“师太,出家人慈悲为怀,就收留我这小女子吧!解救我脱离苦海吧!”她挣出慈海的手,又跪了下去,泪水已然滚下白玉双颊。
静默半晌,整个饭馆里的人全望向四人。愁到浓时是条无形的线,悄然缠上每人的心,虽不了解为何,众人已被震住,不自觉同情起她来。
慈海突兀地合起双掌,喃喃念起佛经,面目庄严令人不禁产生肃穆之情。
“施主,请同老尼上山,老尼收你为徒便是。”
“多谢师太!”申书苗恭敬磕了几个头才起身。紧随在慈海身后出了饭馆。
小钰一急,也跟了上去。想阻止小姐做傻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朝阿奴投以求救的目光。
哪知阿奴却摇头,拉着她亦步亦趋地跟在申书苗身后。依他看,出家对申书苗而言,说不准是最好的,借佛门静修,心中的伤痕总有天会愈合的。
小路蜿蜒,走来颇为吃力,不多久申书苗已感气力不足,脸蛋由红转苍白,光洁额上却见不着一滴汗珠。
“小姐,歇歇!”小钰放不下心低劝着,换来她坚决的摇首反对。
她的拗脾气也非一、两日的事,小钰只能干着急,啥也不能做。
走了约莫一时辰,她几乎晕厥过去时眼中映入一座小庵,青瓦灰墙并无任何雕饰,前院一畦畦的菜园有条不紊,环境极其清幽,风一拂过树稍,沙沙声便传遍每个角落。远处偶会传来鸟儿清啼叫,蒙蒙间也有溪水潺潺流动声,空气中则飘荡淡淡香烛味儿。
“施主,你再考虑一夜吧!切莫后悔。”
“不用了,师父,请替徒儿剃渡吧!”申书苗合起双掌,躬躬身。
慈海长叹,低声道:“罢了!罢了!”将三人引入庵中,要书苗跪在堂中央,她转入室内。
“小姐,您别出家嘛!”趁慈海入内,小钰跪倒申书苗身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求。
“小钰,我很感谢你这些年的陪伴。可是我再也熬不下去了,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会开始恨大哥。”没看小钰,她低声道,平静得令人心疼。
还想再说什么,慈海已掀开竹帘走出,手上端有一个脸盆及一柄剃刀。申书苗深深拜倒。“施主真不后悔?”慈海又问。
没有回答,她以坚决的目光替代。
又长叹口气,慈海持起剃刀……
在喃喃佛号中,一缕缕绸缎般美丽的青丝纷纷落下,小钰将脸藏人阿奴臂弯,强忍着不哭出声,而申书苗螓首微垂,双掌合十跟着慈海颂念佛号。
当六点戒疤落在她光滑脑袋上后,慈海又道:“你的法号就叫‘静衡’吧!望你明白为师期望,从此超脱滚滚红尘。”
“多谢师父。”
从今后,同他的缘分尽了,她是他生命中昙花一现,有分无名的妻,而他也将是她生命里最宝贝的回忆。
自此而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她会收起对他所有的爱恋,以青灯古佛过完余生。
***
虽然主子出了家,阿奴及小钰两人仍不愿离去,索性在尼姑庵约略五哩距离,搭了间小屋长住下了。阿奴更趁机向小钰表露心意,两人也成了连理。
生活倒也平静快乐,不觉间,两个月已然飞逝。
一日,申书苗正在挑水浇菜,盛夏时分,日头辣得叫人招架不住,空气凝着吹不起半点风,碧空上更连一片云也见不着。
浇完一畦菜圃,她停下手喘着气,伸手锤着酸痛的后腰,一股恶心感莫名涌上喉头,她干呕起来。原想应无大碍,那知眼前忽尔一黑,竟自昏去。
阿奴正巧带了些米粮要给申书苗,见她倒在菜圃间不觉大吃一惊。
慌张地将她抱回房内睡下,慈海也化缘回来。
“师太,对不住,我一时心慌忘了规矩。”阿奴心慌解释,却没离开的意思。
“无妨,静衡怎么了?”
“不知道,我来时,小……静衡师父就昏倒在外头。”
微微颔首,慈海走上前替申书苗搭了搭脉,脸色突然一优。
阿奴焦急不已,忙不迭问:“怎么了?小姐没事!”心慌之下,忘了称呼她法号。在他心底,一直没能更正接受主子出家的事实。
“别心急,没什么大碍,只是……”慈海欲言又止。
“怎么了?师太,请告诉我。”阿奴急得直搓双手。
“静衡有了三个月余的身孕了。”语毕,慈海合起双手念起佛号。
“是大公子的骨肉?天啊!”他不可置信地轻呼。
这是怎样一段孽缘将两人紧缚在一起?已形同陌路的两人,再次被一个小生命连接在一起。能续前缘吗?再抑或申书苗仍不还俗,而将孩子送人养?
阿奴呆住,思绪纷乱的理不出头绪,以至于没发觉申书苗已然醒转,并得知自个儿有身孕的消息。
“静衡,你不如还俗吧!”慈海劝说着。
因惊愕,申书苗一时无法反应,只用哀愁逾恒的美目瞅望慈海,没有答话。
“若心无法平静,无论身在河处,无论是否身着僧服,都无法平静。”慈海意味深长道,令申书苗一震,回过神来,双眸缓缓蒙上雾气。
但她仍未置一辞,用双手紧紧按在平坦腹上。里头已然孕有了一个生命,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孩子会像谁?他吗?是男孩还是女孩?她该不该回去找他?
回去找他……申书苗猛地打个寒颤,面色更加惨白。
她能回去哪儿?申浞已然娶亲,正是新婚燕尔时分,恐怕早遗忘了她。
这个孩子是被期待的吗?他若知道她有了孩子,会不会要她堕胎?
“小姐,您没事吧!”阿奴发觉她神色有异,关怀道。
“师父,我不还俗。”并没理会阿奴,她望向慈海坚决道。
她没有勇气面对未来,或许懦弱,却又河妨?她一生的勇气早在那段时日里磨尽、更甚者她现下也不算活着,只差一口气就算完蛋了。
虽舍不得,她仍决定将孩子送走。天地之大,总有人会爱这孩子的,跟着她只会难过一生,没爹也不算有娘,太可怜了。
“静衡,你抛不下七情六欲,出家又是何苦?”
“师父,弟子是为求内心平静,何苦之有?”申书苗低语,泪水已隐忍不住地落了下。
摇头叹口长气,慈海道:“静衡,你最大的孽障便是自身,只有自救才能得救,与身处何处并无干系。”